年后,飞行计划按正常的日子开飞了,我们大队调换到下午场。二大队的飞机在天上飞过,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久违的声响。我站在计划板前找自己的计划,和中队长恢复一轮起落后,便是和902飞特技。902这个代号一看就很权威。应该属于学院机关督导组级别的。我猜测。
中队长在大队下达任务后,把我叫到身边:“40,下午咱俩有一轮起落,好好飞。把年前的技术恢复一下。”
我立正回答:“是!”又问:“902是谁呀?我跟他有一轮特技。”
“贺副院长,现在在路上,他带着工作组来团里检查你们这个期班的飞行技术质量,经过大队研究决定,选你跟他飞。没问题吧?”
“我?”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中还是有些紧张。贺副院长是个非常严格的副院长,他原来是学院白虎团的团长,主抓高级教练机训练,但是当了副院长后又主动改了初教机,没事的时候就喜欢随性到团里进行教学质量检查。我嘴里回答:“应该没问题!”
中队长见我底气不足,给我鼓劲道:“你是飞得不错的,应该对自己有信心!”
“是!”
我不再是半年前那个间断几个飞行日后便不知所措的门外汉了。年后,我从初三就开始地面准备,到现在已经五天了,在机场地面实习的时候真有种把车开起来,一加油门往天上冲的冲动。今天能和学院的副院长飞上一轮特技,正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平时盼都盼不来呢!
“正常飞,副院长也是教员出身,都是为了教学。所以你没必要紧张。”中队长鼓励我,又叮嘱我:“一定要把设备使用好。”
“我知道。”我说。
“你好好准备一下,下午到了机场后你再跟他协同。”
“是!”我不敢怠慢,老老实实地把开关车程序、往返空域路线,动作数据认真准备一遍。
汽油的味道令我兴奋,一轮起落下来,我真有些舍不得离开飞机的座舱了。中队长在飞机下边喊:“40,快点下来!”
“是!”我迅速解开伞带,跳下飞机,请示讲评。
“飞得不错啊!我基本上没动,对气象掌握得不错,这说明你在年前把技术巩固得很扎实,假期里没有忘掉飞行,待会儿跟副院长的时候就这么飞!”中队长对我充满了肯定。
“是!”我回答。
中队长指了指塔台前演练场上站着的一个小老头,道:“那就是贺副院长,过去和他协同一下。”我还是在我们期班开飞的时候见过他的,几乎对他没有任何印象,我敢肯定他没有注意过我。
贺副院长正在和团长说话,我跟着中队长走过去。中队长先敬礼道:“贺副院长好!”
“你好!”贺副院长还礼,并伸过来和中队长握手。
中队长向贺副院长介绍我:“贺副院长,待会儿您跟我们中队的40有一轮特技,八号空域。”
我立即向贺副院长敬礼,道:“贺副院长好!”他的脸被紫外线长期照射后变得黑中透红,皮肤也被发动机的噪音长期摧残,皱纹迅速滋生,落满了整个额头,但是眼神却很迥异,散发着锐意的光芒,似乎并没有多老的年纪。
“好!”他的声音很雄浑,把手伸过来,问:“飞得怎么样?”
“飞得很不错。”中队长抢着回答。
“噢?”贺副院长用异样的眼光看了一眼中队长,又看了团长,笑道:“连小王都说飞得好,那应该很不错呀!”
“他们这期学员的飞行质量总体来说还不错。”团长说。
贺副院长把脸转过来,问我:“刚才飞了一轮?”
“是!”我回答。
“风速多大?四转弯高度多高?进气压力放多少?下滑中后段有没有变化?”贺副院长随意地问。
我回答:“报告副院长,今天北西风4-6米/秒,四转湾进入高度170米、改出对正投影点高度140米,进气压放到290,改平后收十个进气压。下滑中后段气流稳定,侧风不明显,正常着陆即可。回答完毕!”
贺副院长没有立即点头,而是偏头问中队长:“小王,怎么样?”
中队长回答:“对,刚才飞的气象是这样,都是他飞的,”
贺副院长说:“那好!待会儿你正常飞,按照计划走。”
“是!”我回答。
我和贺副院长一前一后登上飞机。飞机开车后,中队长为贺副院长检查完设备后才下飞机。我联系无线电:“教员,我声音好的吧?”
“好的!注意检查好设备,调整好三温两压。”贺副院长在身后说。
“明白!”我报告滑出,飞向指定空域。
去空域的路上,贺副院长在后舱说:“40,我们今天做动作的流程是这样的,盘旋、斤斗、斜斤斗、半滚倒转和半斤斗翻转这些动作是基本动作,横滚、急上升转弯和螺旋这几个动作,你可以用来调整空域位置,但是必须做够数量。”
“明白!”我回答,报告加入空域。接着加速带杆,向左压坡度,飞机以一个轻快的左横滚进入到空域中央。
午后的阳光泛着白色光晕,把地面照得温热,温湿的气体被呈送到中空,与空域内的低温气体发生作用产生气流。飞机在做盘旋的时候不住的颠簸,我的右手不得不时刻晃动,使机头始终保持在天地线上滑过。左右各一个盘旋后,我紧接着做了个右横滚,进入右俯冲、跃升并调整位置,开始垂直动作,先左右各作一个斤斗,再接斜斤斗,利用左急上升转弯调整空域位置,做左半滚倒转,半斤斗翻转,接着又是右上升转弯,进入左螺旋。飞机上升高度,位置正好在空域的中心,机头背向机场。我还有三个动作:一个右边的螺旋、半滚倒转和半斤斗翻转、左侧的俯冲和跃升。此时高度1500米。我收油门,待速度减至150,向右压杆,做右边的半滚倒转,接半斤斗翻转,向空域西面作左俯冲、跃升,改出高度1400米,我带杆爬升高度,在高度1530米收光油门,飞改出方向朝南,继续上升高度,到1600米,速度正好140,我随即向右蹬舵,飞机翻转,我再抱杆,飞机进入右螺旋,姿态正常。完成动作后,飞机高度800米,速度200,位置靠空域空域东南部,三温两压正常偏高,我将鱼鳞片开关稍打开些,看时间已经飞行二十五分钟,我报告:“八号可以工作。”
“好的,40。”指挥员回答。
后舱没有说一句话,他应该说不上什么话。整套动作下来,我只花了十五分钟时间,动作之间衔接紧密,并且动作完成质量好,数据准确;空域位置保持好,飞机状态稳定,设备使用检查及时。我盘旋下降高度,准备退出空域。
“40,我想看看你怎样在最短的时间内爬到1800米?”后舱突然给我提要求。
我听到身后说话,马上检查高度,此时高度只有700米,顾不得多想,左手迅速推动油门杆,加满油门,计时、向左压坡度俯冲,飞机以大姿势形成三十五度俯冲角,高度迅速下降。但是我必须在高度650米以上退出俯冲,飞机空域中最低高度不能低于600米,我轻柔的带杆,飞机直线跃升,高度表飞速的旋转,显示着上升的高度,速度由250km/h迅速递减,在高度1500米时,速度170,我保持仰角十度,继续爬升,此时上升率10m/s,速度还在减少,我放仰角到五度,飞机保持稳定速度160爬升,高度1750米,我收油门到600,飞机到达高度1700米,速度160,升降率在1~2米处摆动,油门450。按下领航时钟,时钟显示25秒。
“向左做双圈螺旋。”后舱说。
双全螺旋?我没做过!听到后舱的命令,我紧张了一下。我在教材上看过双圈螺旋动作的分析讲解,飞机姿势大,动作进入难度大,改出困难。教学大纲规定这个动作只需要教员带学员体会一次。但是到目前为止,我从未体会过双圈螺旋是什么样的感觉,怎么能独立完成这个动作呢?!
这身后的老头是不是把高教机的科目内容拿过来了?老糊涂了吧!我心里犯嘀咕。然而,后舱坐的可不是一般人物,我只得硬着头皮回答:“是!”收光油门带杆,飞机速度迅速减少,我把鱼鳞片开关拧紧,以免飞机因气缸头温度过低而造成空中停车。螺旋桨在眼前有气无力的旋转,发出粗重的“呼呼”声,我把脚下同向的高速公路作为基准线,等到速度140,我抱住杆,向左的蹬舵,机头迅速偏转,飞机正常进入螺旋。大地从头顶上飞快地旋转至身后,这样有节奏的转了四个扇面,再次回到眼前,我还得转一圈,风的作用力越来越大,使劲地拍打着舵面,我不得不蹬紧舵,保持姿势,此时飞机沿着更陡的螺旋线旋转并迅速下降高度,我只感觉机头朝着地面直插而下,并迅速的旋转了一圈,好在地面高速公路的方向比较明显,快接近与高速公路的方向一致时,我立即顺舵松杆,飞机慢慢地抬头,变得平稳。与高速公路的去向基本平行,这说明改出方向好。
飞机高度700米,我把鱼鳞片开关打开。
这时,我听到30报告从7号空域退出。于是我加油门保持速度200,继续盘旋下降,并在三分钟后报告:“40退出八号空域。”
“可以退出。”指挥员回答。
我保持高度500,飞回机场。后舱再次保持沉默,我想,刚才做的动作应该还是可以的,至少时间很紧凑,能在30退出7号空域前把附加的动作做完。我心中盘算着,即使做不好,我也有理由,因为我没有体会过双圈螺旋,更没有学过,我能硬着头皮做这个动作,后舱的首长应该表扬我的勇敢。
我报告加入三转弯。
飞机通场后,指挥员指挥我加入航线,我放下起落架并飞向三转弯,检查起落架的收放情况,报告起落架好。起落航线上的飞机正在进入四转弯。此时的前后机间隔好。
“40,你是哪儿的人呐?”
沉默许久的后舱在我四边改下滑的时候问我这样的问题,我不禁有些纳闷,但还是回答:“湖南湘潭人。”眼睛观察跑道,判断高距比。
“家里有几口人?”后舱接着问。
“五口人,奶奶、爸爸、妈妈、还有个哥哥。”我回答,判断四转弯进入四转弯的时机,检查高度。调整好进气压力。
“你哥哥是不是在三团飞行的那个叫孔军威的小伙子?”后舱问。
“是!”我很感激这位大领导居然能准确地将我和军威联系在一起。我的右手不忘压杆,形成坡度进入四转弯。
“那你叫什么?”
“孔军武。”我谨慎地操纵驾驶杆,调整进入早晚,没有侧风。适时改平坡度,飞机坐在跑道延长线的中线上。我的眼睛扫视高度表,高度150;速度表,速度170;进气压力表显示进气压力290。
“孔军威,孔军武,你们两个的名字很不错呀?这合起来就是空军威武呀?谁起的这么好的名字?”后舱的声音很欢快,他似乎决定跟我聊天了。
“应该是我爷爷吧。”我说,关于名字,我没有过多地考究。抬头看跑道,检查有无障碍物,树立着陆信心。
“呵呵……你爷爷可真有预见性,起名字的时候就给你们俩定义终究要来空军。你们俩要是不来空军,不来当飞行员真就可惜了这对名字。”后舱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没有回答,而且也没时间回答,我得转移视线看地面,判断飞机的下滑点。左手收油门,判断前进的速度;右手带主杆,飞机均匀下沉,左脚还要抵舵保持方向。
“孔军武,你现在飞了多长时间了?”后舱听我没了声音,于是又改变了话题。
我粗略的估计,嘴上说:“大概46个小时了。”心中却大骂后舱为什么要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存心搅乱我的心思?!
“哦,你觉得你能把飞机准确地落到‘T’字布侧方,跑道中央吗?”后舱又问,他准备跟我打赌。
“能!”我只能这么回答。飞机已经进入到拉开始阶段了,这是个关键的阶段,手脚的动作不敢有半点马虎,眼睛视线死死的盯住地面。
“是吗?这么有信心?要是你落不到‘T’字布正侧方我就要停你的飞。”后舱居然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他在故意找我的茬。挑衅、挑衅,严重的挑衅,我欣然迎战,坚定地回答:“可以!”飞机已经进入一米拉平,“T”字布就在眼前的余光内。
“你要保证飞机的下沉均匀。”后舱继续提出苛刻的要求。
我很气愤后舱如此多嘴?你是领导你就可以随便扰乱别人的思绪?而且还提出这么苛刻的要求!于是赌气道:“保证是个轻两点,不是轻两点您也可以停我的飞!”飞机正在下沉,我带主杆。
“哈哈……”后舱大声笑,突然问:“40,你中午吃的什么呀?”
听到这个问题,我差点没吓一跳,心中纳闷飞行跟中午吃的东西有关吗?“米饭!”我回答,油门已经被我收光了,飞机位置有点靠右,我抵住左舵。机头向左偏了偏,我立即回舵,保持方向正直。
“我是说吃的什么菜?”后舱还跟我叫上劲了。
这个我倒忘了,确切的说是没有在意,又没有吃山珍海味,我干吗要记?在我的印象中,每天的午餐好像都有鸡蛋,但是样式却很多。于是随便说了个通俗易记的名:“番茄炒蛋!”手握紧杆,操纵着飞机向“T”字布侧方运动。
“今天星期几呀?”
“星期六,农历初八!”我多回答了一句,我都有些佩服自己能在四肢用不过来的情况下,还有精力让思维这么发散,甚至可以准确地说出现在的时辰。正好飞机接地,余光里闪烁着大大的“T”字布,他正安静的躺在我的侧方,两个轱辘在钢板跑道上发出轻轻的摩擦声,松动的钢板被飞机的重量压得“咯吱”发响。我迅速偏头,检查方向正直,位置在正中央,机头高高昂起,这绝对是个漂亮的着陆。我等待着后舱教员的赞评,可后舱却没了声音。这不禁令我很失望!当然,我是不敢先搭话的,安安静静地把飞机滑进旗门,正常关车。
我迅速解下伞带,跳出座舱。贺副院长的动作很慢,我替他把伞扣整理好,搭在座舱壁上。并伸手扶他出了座舱,然后跳下飞机在开阔地上等他下飞机。贺副院长取下飞行帽,走到机翼尾部,把飞行帽往蒙皮上一扔,偏着头伸了个懒腰,不打算再走。
远处,中队长端着一杯茶水走了过来。
我跑到贺副院长跟前,报告:“教员同志,40请示讲评!”
“嗯!”贺副院长把手随便一摆,问我:“你们学过双圈螺旋吗?”
“没有,但是我看过书。对数据、动作要领有掌握。”
“那你觉得你的动作怎么样?”
“第一次做,觉得还可以,改出方向好,飞机状态稳定。”我只能作出这样的评价。
“你觉得螺旋这个动作练的是什么?”
“我认为它练的就是一个胆量,自己制造螺旋然后再改出。我们这种飞机改出螺旋很简单,但是要操纵飞机进入螺旋的状态不粗糙,并且保证稳定的螺旋线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特别是双圈螺旋。”
“你的意思是你的胆量很大?”贺副院长接过中队长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口。
“我认为我的胆量还可以。另外,我觉得自己有把握做好这个动作,并且您坐在身后,您要求我做这个动作,应该说是一次教学。我做了,但是您没有及时给我评价。”
贺副院长认真地听着,不断点头。慢慢道:“你很想听我对这个动作的评价?”
“对!”我回答。
“你为什么不想听我对其他动作的评价呢?”贺副院长试图改变话题。
“因为您刚才在给我讲评双全螺旋这个动作。”
“好!”贺副院长笑了笑,“其实双全螺旋还是我当学员的时候体会过的,当时我都没有学会,也只体会了一下。毕业后又留到高教机当了教员,螺旋这个动作很少做,后来改了新型教练机后,这个动作干脆都被取消了。”听到这里,我不禁冒了一身冷汗,心中暗骂面前的老头是在害我。如果双圈螺旋没有及时改出,或者速度没有把握好,降落的高度再低一些,那今天我俩可能就死翘翘了!只听他继续道:“不过我认为你的动作很漂亮。当时给我的感觉飞机进入螺旋的各个扇面匀称,角速度适中,很稳定。反正我觉得很安全。”又转头对中队长道:“我抽考了许多期初教机的学员,要求他们在空中做这个动作,只有这俩兄弟敢做这个动作。我记得去年的那个10当时还没有放特技单飞吧?”他说的是军威。
“对,当时他的起落单飞也只有十二次。特技总共只飞了八个。”中队长马上回答。
“去年那小子飞得稳当,今年这小子数据虽然飞得精准,但是手上的动作太多。”他突然转过脸来问我:“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
我摇头,说:“不知道。”
“你哥哥没跟你交流体会?”贺副院长感到很奇怪。
“他说我的技术要沉下去,不能浮在面上。”我回答。
“你觉得这个更深层的意思指的是什么?”
我摇头。
“飞机一离地,它所依靠的就是空气的浮力,其实它的运动态势就像是在两个空气层中滑行,如同雪地中滑雪、陆地上开车。就拿开车来说,如果地面平坦你会感觉到很舒服,而地面如果凹凸不平,就会觉得颠簸不定,手就要不断转动方向盘进行调整,飞机在空中也是。作水平动作,遇到气流怎么办?”他突然停止了说话,看着我。
“使用杆舵进行调整,消除气流所带来的作用力。”
贺副院长摇摇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想,空域是个大的立体空间,我们所做的的动作是一个三维的立体运动,所以只要不超过大纲规定的数据,你在空域内随便哪个位置都可以做动作。我看你做动作的时候,空域位置选得相当好,正中间!而且调整动作也非常的迅速,不用耽搁时间。”他竖起大拇指,“但是我对你那两个盘旋要提一点意见。当时你在空域中间做动作,我们下边就是一座城市,中午的阳光一照射,城市的温度便升高,温热的上升气流与空中的冷空气相互结合,正好在城市的上空形成了大的水平扰动气流团,运动的气体就像煮沸了的开水,上上下下。我们的盘旋就像在这锅沸腾的滚开水里转了一圈。当然,我作为乘客没有感到颠簸。因为你的反应能力够快,但是我心疼你的体力,飞上一分钟的科目,手和脚就得工作60秒。如果你当时把飞机调整到西北角那块麦地的上空,我保证只要你压好坡度,一带杆。喊句,走!飞机肯定能够安静的保持平稳姿势走一圈。”贺副院长说话的时候,手上也加了做盘旋动作的要领。
空域西北角与市区民航机场十分接近,大队做过多次申明,不允许我们的飞机踏入那片土地,而且也规定了八号空域做动作必须在空域中心,它的东南面就是高教团2号空域的退出位置点。显然副院长因为工作太忙,来初教团飞行之前没有经过详实的准备。但是我不能随意反驳他,只能回答是:“是!”
“我的意思是说,你和飞机在天空中是一个整体,你要对飞机好点儿,它才会听话地给你干活。这就要靠你的感觉,不光是手脚上的感觉,你全身每一处都要有感觉。”他还在讲,“我今天除了开关车动了几个电门和按着机内通话跟你聊了几句外,根本没有动过一次杆舵,我今天的任务就是个乘客,要感受的就是你这个机长给我带来的舒适。当然了,我们这个飞机有些老久,设施也落后,不够完备。不过我感觉还可以……”他胼嘴,点头,做出回味的样子,突然转脸问中队长:“唉,小王,你们中午吃了番茄炒蛋吗?”
“番茄炒蛋?”中队长马上思考,“吃了!最后上的。”
“难怪这小子只记得这个。我在他拉开始的时候故意问他今天中午吃的什么?他随口回答,米饭!我就问他,吃的什么菜?他说番茄炒蛋。”贺副院长为自己想出了这个独特的考验方法而洋洋自得,对着中队长夸奖我:“他这手脚上的功夫还不错,下沉看得很清楚,并且飞机位置把握得也可以。说明他的这个技术还是非常过硬的,特别是反应能力,我很佩服!”又把脸转向我,“飞行员嘛,就是要训练这个反应能力,你现在飞的是低速的飞机,以后接触的都是高速飞机,速度是现在的好几倍,但是它的动作还是这么些,几乎没什么变化。这就要求我们的反应越来越快,大脑思维要飞快的转动,在同一个时间段思考好几个问题,手中还不能抛掉动作。也就是说,你要有意识的培养自己的三心二意,同时又要做到一心一意。”
“是!”我回答。
“说到这,我还记得去年那个10,我在四转弯的时候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你知道那小子来了一句什么?”贺副院长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直接跟中队长聊起天来了。
“他说没有?”中队长试探着回答。
“他严肃地给我来了一句,四转弯和五边尽量减少机内通话,注意听指挥员的调度!当时把我气坏了!然后我下来就批他,你就这么不愿意跟我讲话?你把它当做机外通话故障不就行了吗?他还反驳我,万一跑道上突然出现障碍物,指挥员要指挥的。我说你争大的两个眼睛是出气儿使的?自己不会看?该不该复飞你不知道?他当时就被我批的无语。引得他的教员过来也说他脑袋不会转弯。当然,我不否认他对我的反驳不无道理。毕竟我这样做是违反了规定的。但是那小子飞得确实不错,对飞机有感觉,记得那天他前舱的地平仪坏了,刚进空域他就报告,我没有说话。塔台也没有让他回来,他还是把动作全做完,并且安安全全的飞了回来,那升降表的指针几乎只在0~1米的范围内摆动,我当时就想,这小子还了得?刚刚单飞就能达到如此境界!天才!”贺副院长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的竖起了大拇指,眼睛里充满了欣慰。
“我听卞副大队长说,团里决定要让他留教吧?”中队长问。
“那小子不想留,说要到基地锻炼。团里也没办法。”贺副院长似乎对此事也束手无策,作出惋惜的无奈状。
“是嘛?40,你没有跟你哥说说?”中队长问我。
我说:“我不知道有这回事。”我不想介入到这样的交流中,我的话起不到建设性的作用。
“这小子也不错嘛。”贺副院长像突然想起还有我在身边旁听,问我:“你觉得你今天的水平能打几分?
“4.5分吧。”我说。
“4.5分?不要太谦虚嘛?”贺副院长笑着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挠挠头,等待他的最后评判。
“动作精准,下划线好,速度、高度、协调,飞机下沉均匀、着陆地点‘T’字布正侧方,位置好,方向正。这些都是你今天飞出来的。我没说错吧?”
“没错!”我回答。
“你觉得按大纲来对照,应该评定多少分?”
我如实说:“5分。”
“我给你4.8分,没意见吧?”贺副院长笑着问。
“没意见。”我说。
“对,你毕竟还是刚开始学飞行嘛。应该给自己留有进步的空间,以后争取考个圆圆满满的5分。”贺副院长欣赏地在我的肩头拍了拍。
“是!”我回答。
副院长的车从联络道慢慢驶来,停在飞机前。贺副院长对中队长说:“下午学院还有个会,我得先回去。”又对我说:“继续好好飞,不要捣蛋。”
我敬礼道:“是!首长慢走。”
“好!”贺副院长一招手,对中队长说:“走了!”走向他的车。
中队长也敬礼,道:“首长慢走!”
副院长已经将身子坐入一半,又转过脸来问我道:“40,下半年高教团的第一天开飞,你敢让我坐你的后舱吗?”
“可以!”我高声回答。
贺副院长高兴道:“好!到时候我做计划。”说着钻进了车厢,车开走了。
看着车驶远了,中队长深深地舒了口气,道:“40,今天我就害怕你的技术出现反复。”
“呵呵!那是过去式了,我现在学到了真本事,把它们变成自己的了。”我很自信。
“别骄傲啊!你哥去年拿了个4.9分,当时他可是起落刚单飞的,能得到贺副院长那么高的分数,说明他的技术确实要比你高出一筹。你还得加把劲。”中队长拍拍我的肩。
“队长,我会努力的。”我立正回答。
“这就好!”他点点头,又问:“春节过得好吧?”
“还行,基本上没出什么问题。”我回答。
“要把中队的学员看好,这个时候是关键时候,包括身体状况,纪律方面都要注意。你们离结业的时间已经很近了。接下来便是夜航和编队,这两个科目是大科目,团里投入的精力也是最大的,谁落下了进度,团里不可能组织专门场次给某个学员进行单独训练,到那时候面临的只有停飞。你回去跟中队的学员说清楚。”中队长交待。
“是!”我回答。
“你们教员什么时候回来?”中队长问。
“大概得过了元宵节吧。”我说。
“到时候他的爱人孩子都要过来,你和41帮忙好好照顾一下。”中队长说,“我可能过段时间要去北京。”
我说:“好的。”又问:“您去北京干什么,出差?”
“住院。”中队长的声音变得忧伤,“你去准备吧。”他似乎不愿过多提及这件事情。我不敢再问,只得答:“好吧。”
中队长去北京住院后,很久都没有回来。我们从教员那儿打听到,他得了严重的腰椎病,这是被长期的载荷压迫出来的职业病,他可能以后再也参加不了飞行了。听到这个消息,我们中队的学员都很伤心,他为我们操碎了心,为了我们中队的飞行质量能走在大队的前列,他亲力亲为,一个个的带教,他就像父母教自己的子女呀呀学步那样,寸步不离的把我们送上蓝天,当我们终于能独自登上蓝天时,他却倒下了。虽然他并不是因为我们六个人而倒下的,但是在我们的前面,他想对我们一样兢兢业业的送走了无数期的“六个人”。现在,那些师兄们都已经成为了空军的战斗堡垒。
我们这六个人要做到的就是精飞,把技术练过硬!我们在电话里祝中队长早日康复。争取能去北京看望他!
他笑着说要参加我们的结业典礼。我们六个人在电话里信誓旦旦,说要交出六份满意的答卷。他笑着说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