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乘十”的密集编队确实令人产生害怕的恐惧感。机身上喷涂的“八一”标志非常明显,而且巨大。我只感觉长机就在身边,甚至触手可及,但是卞副还在不断轰油门、压杆靠近长机。他嘴里大吼:“怕什么?这个位置才是密集编队。”我就觉得自己已经贴着长机了,它的蒙皮上的粗糙的喷漆都能清楚辨认,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操纵飞机往外侧移。卞副就在身后骂:“没用的东西!胆小鬼!以后怎么带兵打仗!让你去空中拼刺刀,你敢吗?你就是那个临阵退缩的逃兵。”于是我又压杆向长机靠过去,并死死地咬住长机。后舱不说话了,他挑不出我的毛病。两分钟后,卞副又在身后叫:“你给我再近点儿。”他又轰油门,压杆靠近长机,我就看见前面教员反过头来看我,一脸惊讶的表情,连忙向我举拳头。“779,40飞五乘五。”卞副马上呼叫,于是教员又回头,继续做动作。我紧紧地跟上,但是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手套湿了,被汗水浸湿了。
这是飞行表演队队员才敢靠近的飞行编队。
飞机降落后,卞副迅速解伞跳下机舱,走路快得跟脚底板生风似的,我一路小跑才跟上他。他把飞行帽抛给43,便直接进了饭厅。拿着筷子敲碗,冲炊事员喊道:“饿了,有什么好吃的?”
“炒面饼,南瓜饼。”炊事员应声端出两盘主食。
“40,快来吃饭。”卞副向我招手。
我不敢去,刚才在飞机上他骂我是个胆小鬼。
“快来!给你个南瓜饼。”卞副用筷子夹着南瓜饼,往嘴里送,囫囵道:“再不来我就全吃完了……哎呀……真烫……”伸着舌头使劲扇,眼睛眉头皱在一起,很狼狈。
南瓜饼的诱惑实在太大,再加上刚才的精神确实很紧张,我的消耗体力巨大。于是我抹了把脸,进了餐厅。卞副对面已经摆好了一副碗筷。他见我进来,把自己碗里的南瓜饼都拨到对面的碗里,道:“快吃,很甜。”
对于他的热情,我很感激。但是我受不了他骂我是胆小鬼。长这么大没人骂过我胆小鬼。我夹起一个南瓜饼往嘴里一放,使劲嚼着,确实很甜。
卞副对身边的齐副参谋长说:“齐副,待会儿您把新飞机磨转的任务交给我。”
“为什么?”齐副问,悠闲地喝着紫菜汤。
“我带40上去,他胆子太小了。我给他飞飞超低空。飞密集编队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他的手和脚在抖。”卞副指着我。
“他的技术不错呀。”齐副纳闷。
“是不错,跟得非常好。就是胆小,让我在飞机上臭骂了一顿。”卞副大口吃面饼。
齐副看着我,又看看卞副,道:“飞好了不就行了,密集编队又不是考核科目,你抓得那么紧干什么?”
“刚才他五乘五的队形都飞了。我想再帮他克服一下。”卞副笑着说。
齐副对我道:“40,飞密集编队你怕什么?间隔、距离摆在那儿,只要有高度差,僚机永远都不会撞上去,都老飞行员了,不只是技术要巩固住,心理素质也要练出来才行。空中飞行意外突发事件多,没有良好的心理素质那是不行的,你平时得加强这方面的练习。”
“是!”我站起来回答。
齐副又对卞副道:“体会一下就行了,别玩得太过。去八号空域吧。只允许在河床上作低空动作。”说着点上一支烟,站了起来径直出了餐厅。
“好的!”卞副使劲往嘴里扒饭,满心欢喜地对我道:“快吃。”
我忙坐下使劲往嘴里扒饭,感激卞副能为我争取这么好的飞行机会。
八号空域的下方有一条大河,但是河水却很少,从上空往下看只剩下裸露的砂石。好在现在是春季,周边还有几颗生命力比较顽强的高草在映衬,显示出一丝生机。我们的飞机在河的上空盘旋。
“40,你敢不敢下去?”卞副在身后说。
“高度多少米?”我问。
“高度五十米。”
“五十米那不是违反规定吗?”我提醒他。
“你不敢就不敢,别拿什么规定和大纲来压我!你以为你真正遵守了飞行大纲?”卞副不屑于我的假正经,他应该是早知道我在空中单飞特技时都干什么了。
“我……”我被问得无语,操纵驾驶杆向左转弯。
“你敢不敢?”卞副又问。
“我试试……”我底气不足。
“敢就是敢,飞行这个东西有试试这一说吗?你得对自己的生命负责。没有把握你就说不敢。”
他的话明显是瞧不起我,但是我也不相信他有这个本事飞到五十米,于是反问:“您敢吗?”我的话音未落,只见手中的驾驶杆已经向右运动,飞机形成右坡度,倒扣俯冲而下,地面快速地向我迎来,高度表的指针在迅速往回转,速度也马上到了三百。
高度表的指示已经到了一百五,可是卞副还没有拉起的意思。
“卞副,你要干什么?”我急急地问,手不自觉地带杆。
“别动,我要你看看我敢不敢!”卞副的口气很铳,他似乎被我的话惹恼了。我不害怕低空,我曾经飞过的最低高度是四十米,在村庄上空盘旋,欣赏美丽河流和在河边边洗衣服的女人。于是我不管了,任他折腾,大地扑面而来。
驾驶杆终于向后运动了,速度330。飞机快速的掠过河床上的鹅卵石碓,一个个深色的水坑在眼前出现,又消失了,带给人一种恐惧。此时,飞机高度表的指针已经不能指示真高了,飞机只离地面三十到五十米之间。
卞副操纵飞机保持速度二百,使高度表指针指示在第一小格保持不动,升降表指零向前飞行,身边不远处便是同向的高速公路,我们的飞机在赶超着一辆辆高速行驶的汽车,飞机的轰鸣声明显增大。
“看好了!”卞副在身后说。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机头已经高高昂起,然后向左侧压,“卞副,你要干什……么。”我还没来得及质问,飞机已经完成了左横滚。我使劲咽了口口水,心脏砰砰乱跳。仔细看高度,飞机已经爬升到了一百二十米,我这才长舒了口气,背后早凉了一大片。
“哈哈……”卞副的笑声充满了得意。他居然在五十米的高度作了个横滚,肯定把旁边的汽车司机给吓坏了,幸好现在高速路上车辆不多,要不然肯定得吓傻一帮司机,造成连环追尾车祸。“40,你要是不能做我会鄙视你。”卞副挑衅我。
“卞副,您别激我。”我有些气愤,搞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刚才万一一个疏忽,我和他的小命都将不保!
“激你?你小子单飞的时候不是还往下钻吗?为什么到了真正要看你胆量的时候却退缩了!”卞副的声音也有些生气,“我在望远镜里都看到了。”
“卞副,我给您做一个吧。”我觉得今天不做,自己都会鄙视自己。于是将高度表的气压标准调低二十个压力,这样,高度表的指示就到了二百米,五十米以下飞机的指示也在八十米以上。这是我在空域单飞的时候自己研究出来的。我小心地按照高度表指针数据下降高度,指针到一百二十米,这样的高度比卞副刚才高度还要低十五米。我将油门加满,向前抵主杆,飞机的速度很快增加到二百,向右作了一个盘旋。飞机绕着一个沙堆旋转,机头在在眼前沿着河床岸堤的堤面平滑的划了一道圆弧,升降率几乎不变,在改出时高度表的指针还是稳当的指示在一百二十米处。
“卞副,怎么样?”我也有些得意。他如果再激我,我把真高飞十米,再给他来个盘旋,让螺旋桨扬起河床上的黄沙,看是他不怕还是我更不怕?!
“还行,你还敢下去吗?前方有两个沙堆,那中间是一个深潭,你敢穿过去吗?”卞副晃晃杆。我抬头朝前望。果然,机头右侧前方有两个沙堆矗立在河床的中央,中间被河水冲刷出一道深深的沟壑,这样就显得两个沙堆很尖,而且高。
“您先来,还是我先来?”我不示弱。
“你先来,如果谁要是高出了沙包顶端,谁就是胆小鬼!”
“卞副,这是您说的!”我压坡度,调整机头对准两个沙包之间,加满油门抵住左舵保持好方向,冲向深壑。地面迅速往身后退,手中的感力增大,我放松保持状态,飞机很快的穿过沙包,只感觉被卷起的浓厚的灰尘就跟随在身后,再看高度表,五十二米。也就是说,我现在的高度要比机场的标高还低三十八米。
“好样的!”卞副在身后夸我。
“谢谢卞副,该你来了!”我说,我将机头调整回来,再次对准沙包。
“看我的!”卞副也将油门加满,并且这次他将变矩也顶了上去。飞机立即加大了拉力,向前冲……
可惜,他驾驶着飞机从沙堆上空呼啸掠过。
“40,不好意思,我失败了。”卞副认输。
他坐在我的身后,看两个沙堆不好作参照,这是客观事实的困难,于是我说:“卞副,是我的头挡着您了吧?您没输,我得感谢您。”我接过驾驶杆,稍带杆爬升高度,将高度表调回场压,飞回本场。
我和卞副从飞机上下来,卞副的额前渗出了一层虚汗。他在飞机质量情况表上签字后又让我签。
我问:“卞副,您没事吧?”
“没事”他摇头,“40,其实你很勇敢,但是你的主动性不强,以后要加强这方面的训练。真的,你很有才,但是你如果总默默无闻,别人不会发现你。俗话说玉不琢不成器,但就算是块玉石,它也得将自己的闪光点暴露给别人,那样别人才会发现,伯乐才会赏识你。”卞副为了让我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刚才是豁出命去了。此时,他的双脚还在打颤。他一直是个遵纪守法的优秀飞行员。今天能为我这么做,我不知是感动,还有感恩!
“是!”我谨记。
“我以前当学员的时候也玩这个,但是现在不行了,越飞胆子也越小。但是战斗部队它需要这个,需要飞行员有胆量,很多高难度课目都是在超低空隐蔽条件下实施的。”卞副伸手将额前的汗抹掉,“我主动带你作这个动作是想让你早明白一些东西,也好让你尽早成才,可不是让你跟别人炫耀,或者主动违反规定。像我们这种飞机可以试一试,但是以后改装了高机教练机、包括到部队飞更先进的战斗机,千万要按大纲规的定来。”卞副提前讲了条件。
“明白!”我找不到更确切的话来表达感激之情,只能说:“卞副,谢谢您!”
“行了,谢字就不要老挂在嘴边。没几个飞行日你就可以毕业了,到时候你和我就是兄弟了。再等以后你到了部队锻炼,成了更高一级的指挥军官,别忘了我就行。”卞副扯开了话题,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那怎么会!”我说,“只要我有那个命,将来一定报答您!”
他笑着把帽子递给我,“和我同届的战友现在可是副团级别了,而我却还是个营副。你还有希望!”
“您还年轻,有资本。”我说。
卞副把胳膊往我肩上一搭,笑道:“再有资本也没你的资本多。走,休息一下。”
在空中,卞副显得很凶神恶煞。在地面,我们却相处得融融恰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