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

漆黑的跑车穿过夜色，明亮的灯光映照出细密晶莹的雨丝，如同空气中纷散的微尘。

米克沉默地握着方向盘，蓬睿芊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窗外沙沙的雨声，良久没有说话。

中间他几次张口欲说些什么，却又自行止住。前方住宅小区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

“你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她先问他。

“想去未来看看吗？”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这个想法在我心里存留了很久。如果你肯去，凌白辰的问题也许就跟着解决了。”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她微微一怔，“我的家人和好朋友怎么办？况且，这样做不就等于严重地改变了历史吗”

“如果把一切其他因素都排除呢？不需要顾及那么多，只问你自己的想法。”他顿了顿，又说。

“我想还是”她摇了摇头。

“你其实并不清楚命运会带给你什么也许不止是更多难题，有些事，甚至会让你措不及防。我不知这次回去能争取到怎样的结果，也许会很好，也许是最坏的。如果你想改变主意，现在是最后的机会。”

“谢谢你的忠告，但是，我已经决定留下来，和他一起面对一切。”她目光笃定。

“是吗”米克的眼眸中闪烁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手指在电子屏幕的一个按钮上悬停了很久，似乎在犹豫不决。

“知道吗，如果现在我想把你强制带走，只需要轻轻按下这个按钮。”他慢条斯理地说，“仔细想想，这样做虽然很过分，但可以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

“你”她微微惊愕。

月色被一抹乌云覆盖，一幢幢高大的建筑物在雨中静默着，在地面投下黑色的斜影。

雨丝划过的黑暗中亮光一闪，一辆白色概念车蒙着灰色的夜雾，蓦地从阴翳中飞越而出，稳稳地停在宅区的楼下，几乎是与此同时，一辆同款式的黑车在微雨中开到了小区门口，缓缓停住。

凌白辰动作极快地从车里钻出来，匆匆向那边冲去。

“但是我不会这样做。”车里，褐色短发的男子眼神清冷地望着副驾驶席上的女孩，琥珀色的眼底如同隐藏着看不见的波澜，缓缓地说，“我宁愿使自己看起来像个失败者，在寂静的深夜悄然退场。对所有人来说，这也许是最好的告别。”

蓬睿芊怔怔地望着他，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那张精致苍白的面孔与以往不同，淡恬的眉宇下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悲伤。

“抱歉，其实我一直在骗你。”他扭过头，看了一眼窗外已经跑近的白色身影，继续平静地说下去：“玫瑰花，舞台剧的表演和那些烟火，只是为了赢得你好感而做出的幌子。一切都是我的计划，只有你彻底离开了凌白辰，他才会乖乖跟我回去。”

片刻的沉默。

他拿出那块精致的银表看了看：“时间快到了。总之，谢谢你陪我度过今晚愉快的时光。希望你能把这块表留在身边作为纪念。它的材料很特殊，也许以后能派上用场。”说完，把表放在她的手心里。

蓬睿芊低头看了看那块表，再抬起头的时候，凌白辰已微微喘息着出现在窗口，发梢上沾着细密晶莹的水珠，英俊的面庞带着一丝愠怒，白手套重重地拍打在窗户上：“米克！”

她连忙打开车门向他跑去，雨势此时已渐渐转大，无数冰凉的雨点落在脖颈里，不禁微微打了个寒噤。

他上前几步紧紧揽住她的肩膀，凝视良久，轻轻地替她擦去脸上的雨水。连续数小时追逐的疲惫并未在那张英俊的脸庞上显露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柔的笑靥。

“你应该给她准备一把伞的。”米克若无其事地放下玻璃，手肘架在窗畔上，望着他们淡淡地说，仿佛之前带着蓬睿芊消失了半个晚上的人根本不是他。

还未待凌白辰作出反应，远处天边的云层里忽然响起一声闷雷，天地间霎那间安静下来，随后一道明晃晃的闪电猛地落下，电光却没有消失，而是就那样垂直地静止在车前方，紧接着，如同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沿着光隙撕开夜幕，蓦地展露出一座明亮辉煌的大门，比周围的建筑高上十倍还多，带着说不出的庄严感矗立在那里，却又有一种影绰模糊的感觉，仿佛是凭空出现的巨大海市蜃楼。门的边框全部由时间沙漏组成，每一簇沙砾都明晃晃的，载满了金色的光辉，正中心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漩涡，散发出的光芒如同锋锐的利刃，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时空之门”凌白辰微微讶异，之前的愠怒仿佛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目光炯炯地望着车里的人，“你真的打算就这样回去吗？”

“不错。”他琥珀色的眼眸在雨中一片迷蒙，仿佛缠绕着淡淡的雾气，声音平静地说，“我没办法阻止你们之间任何一个人的决定，所以只有阻止我自己。”

蓬睿芊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切。这是她第一次目睹如此庞大的非现实建筑，比童话故事里金光闪闪的宫殿大门要震撼的多。然后她就看见了米克的笑容。一个平时不曾出现过的，带着莫名暖意的笑容，在寒冷的雨夜里更显得弥足珍贵。澄净透明的眼眸里仿佛有千言万语，望着她轻声说：“如果还有机会再见面，你一定要带我去吃那家烤肉。”

她站在雨中默默地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银表，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雨水不停地顺着面颊滑落，冰凉中带着一丝温度，缓缓擦过嘴角，竟然有咸涩的味道。

“等一下！我还有话要”凌白辰忽然向前冲了几步，大声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米克却并没有停留，而是隔着车窗挥了挥手，同时按下了电子屏幕上的时间按钮，最后神情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保重。”

车子缓缓发动，高速旋转的车轮与地面摩擦出明亮的火花，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猛然腾空，带着劲风径直冲向那扇金色的大门，掀起一道巨大的波澜，将雨水纷纷吹散，漫无方向地打在身上，又麻又疼。辛亏蓬睿芊早已被凌白辰拉到了一边，没有被过多波及，那一刻，耳畔隐隐感到有钟声绵绵不绝地敲响，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再抬头望去，大门中的漩涡忽然加快了旋转，将车身完全吸入正中心的黑色幽穴中，泛起一片紫色荧光，如同一只神秘的眼睛，眨了一下就不见了。

待到大风散尽，一切忽然恢复了宁静。

仿佛那场华丽的舞台剧里，骑士带着心爱的战马返回了战场，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插曲，王子和心爱的人最后还是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结局完美如初，然后一切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谢幕。

必须有人退让，必须有人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

其实，又何尝不是骑士的退让，才成全了那样美好的结局。

周围寂静无声，只有雨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仿佛偌大的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按说蓬睿芊应该高兴才对，可是此刻她只觉得心情无比沉重，红着眼眶转向身旁的男生：“他真的还会回来吗？”

凌白辰像是没有听到，只是仰头望着漆黑空旷的天幕，在雨中静默地站着，任那片清冷打湿面颊，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片怅然。良久，才缓缓扭过头来望着她，声音有些疲惫：“雨越下越大了，先回家再说吧。”

没有月亮。真是一个糟糕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