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洪都被围已经两月有余,它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都已被敌人所切断。
为了向老叔及时通报战况,文正特派遣了手下千户张子明突围至应天向朱元璋告急。张子明从水路昼伏夜出,终于在半个月后见到了朱老大,并将洪都的情况详细汇报了朱老大。
我觉得这里有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是需要大家注意的,那就是张子明到应天究竟是何意图?难道他是去搬救兵吗?不尽然。
对于陈家军围困洪都一事,如此重大的军事行动,朱元璋当然已经获悉。但是,从四月到六月,徐达所率领的主力军仍然在围攻庐州,这就表明朱元璋对于洪都的局势所持的是观望态度――守得住,当然好;守不住,文正、邓愈等人大可以突围出来,这就要看天命了。
虽然洪都的地位非常重要,但是也并不是非救不可,别说是一个洪都丢了,即便是安庆、池州、太平这些应天上游的重要城池,不一样可以再夺回来吗?显然,朱元璋有意救援洪都的说法,其实只是以往大家所一贯的误解而已,因为朱元璋要救早就救了,而他一向用兵持重,在不熟悉敌情、不了解洪都城内状况的情势下,也是不可能贸然出兵的,他老兄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还有些学者认为,朱文正等人坚守洪都“为朱元璋赢得了南还组织救援的宝贵时间”,这自然也是不够确切的说法,一来朱元璋起初并无救援意图,二来朱元璋对于当时的形势发展也是始料不及的。
因此,朱元璋向张子明问道:“陈友谅兵势何如?”
张子明回答道:“陈家军兵力虽盛,但因战斗减员的也不少。如今江水日涸,敌人的巨舰将难以施展,而且他们出师日久,粮食供应已经困难,如果主公您派出援兵,就一定可以打败敌人!”
当然,张子明有搬救兵的意图,但会不会救就取决于朱元璋了;尤其趁机消灭陈友谅才是目的,救援洪都只是客观效果之一。
正是张子明的这一句话,这一句非常关键的话,从根本上决定了朱元璋对于当前形势的判断。他原本并没有过早同陈家军决战的企图,但这一次,他发现了难得的战机,可谓千载难逢!
最后,朱老大一脸决绝地对张子明说道:“你回去,告诉文正,让他想办法再坚守一个月,咱将亲自领大军前往,让他尽可放心!”
张子明兴冲冲地返回了洪都,不过当他来至鄱阳湖湖口时,他却不幸被陈家军俘获。陈皇帝亲自向他诱降道:“若能诱城降,非但不死,且得富贵。”
张子明点了头,可是当他来到洪都城下时,他却向上面的朱文正等人大喊道:“大军且至,但固守以待!”陈皇帝大怒,遂杀张子明。
张子明的功劳是显而易见的,没有他,可能也就没有了后来惊心动魄的鄱阳湖大决战。所以他后来被追封为“忠节侯”,并得以配享洪都功臣庙。
就是在洪都保卫战刚刚打响时,朱家军的东线也出了大漏洞――朱文正、徐达二位的岳丈即诸全守将枢密院判谢再兴发动了叛乱,后来他也投降了张士诚。
谢再兴的谋反纯粹是由他对于朱老大的不满引起的。先前,老谢麾下有左总管、縻万户两名心腹,这二位两人常暗中派人去杭州贩卖违禁品,当此事被朱老大侦知后,他也惟恐此举中会有人泄露一些国家机密,因为杭州是敌占区,张士诚又善使间谍。所以他“拘拿左、糜二人杀之,以首悬于再兴厅上”,分明是要警告老谢。
还有一件事,就是朱老大擅自主婚,将老谢的次女嫁给了徐达,然后才统治老谢到应天来“听宣谕”。后来,朱老大又命参军李梦庚到诸全去节制军马,而老谢听从其调遣。老谢愧出人下,于是口出怨言道:“女嫁不教我知,有同给配。又着我听人节制。”
终于,老谢怒了。他与诸全知府栾凤串通一气,擒住了李梦庚等人,并以诸全全城军马赴绍兴投降了张士诚。
当时,老谢的弟弟谢三、谢五正在余杭驻守,李文忠恐其有变,便率先以兵马将余杭围困。文忠招降谢氏兄弟,谢五在城头跟文忠约定说:“只要你能保证我们兄弟的性命,我们就一定投降。”文忠指天发誓说:“我是总兵官,不得杀你。”谢三、谢五于是以城投降。
可是当谢家兄弟被押赴应天后,朱老大执意要严惩他们,文忠于是上奏说自己已有言在先,不然将失信于人,以后就没人肯投降了。但是朱元璋却回信说:“谢再兴是我亲家,反背我降张士诚,情不可恕。仍将谢五凌迟了。”看来文忠的面子还是小。
在老谢谋反这件事情上,本来是朱老大理屈,可是他却仍以残忍的手段处死了毫不知情的谢家兄弟,这就说明:他对于背叛行为是极端仇视的,一定要变本加厉地予以惩戒,以警来者。
这也再次暴露出了他个性中狠辣、歹毒的一面,凡有犯其权威者,绝不姑息、手软。
西线既然吃紧,老谢及东线的事朱老大自然是暂时过问不了了,只有留待将来解决了。
当洪都激战正酣的时候,徐达、常遇春等人正在受命围攻庐州城。庐州也是一块响当当的硬骨头,其城三面阻水,易守难攻。
有一天,左君弼突然在城上设了钓桥,徐达见状道:“左君弼这个老小子像老鼠一样藏在城内那么多天都不出来,今日他突然如此,难道是夜里要劫我军大营吗?”于是他便令军中严为戒备。
果然,到了这天夜半时分,朱家军听到钓桥有声,当反应过来时,左君弼的军队已经来到了大营边。于是“营中万弩俱发”,左君弼部没占到便宜,于是急忙退走。徐达因此命令大军追击敌人,左军大败,入城敛兵拒守,以至徐达围攻三月不下。
需要注意的是,左君弼是个大军阀,他只是名义上归顺陈友谅而已,其麾下守军少说也有数万之众;而且左君弼经营老巢庐州已经十年之久,显然不可能轻易就被拿下,必须采取长久围困的法子。
这就形成了一道非常奇特的战争景观:当陈家军全力围攻洪都时,而与此同时,朱家军却在全力围攻庐州,结果双方都被顿兵于坚城之下。
如今,鉴于洪都前线的情形,朱老大于是毅然决定调回徐达主力,在鄱阳湖与陈家军决一死战。当时朱老大是这样对徐达等同志说的:“为一庐州而失江西大郡,岂兵家之法。”他似乎有些后悔先前的举动了。
七月,朱老大亲率徐达、常遇春诸将救援洪都,就这样,一场中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水战拉开了帷幕。
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陈家军打洪都还是朱家军打庐州,客观上都是一种战略决策上的错误。
当朱家军援救安丰时,如果陈家军主力全力东下围攻空虚的应天,那么形势也许就将对朱元璋部大为不利了;即使陈家军拿不下应天,也足可以水师的优势封锁住长江,并将朱家军主力阻隔在江北,日久朱家军补给出现困难,必生变故。若左君弼等人再蹑从后,后果将不堪设想。
可是陈家军却绕道去围攻洪都,选择了这样一条相对稳妥也相对鸡肋的进攻路线,实在是让人不能不对陈皇帝的战略战术水平产生置疑。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有时候风险与收益是并存的,风险越大往往收益也大,有时候风险还是值得一冒的。
而与之相应的是,朱元璋的决策失误也是非常明显的,此时的他也许太过轻敌了,他也许更没料到陈皇帝已经拥有了如此一支空前强大的“无敌舰队”。但他却最终侥幸地逃过了一劫,实在是拜陈友谅的失算所赐。
事后,朱元璋还有些后怕地说:“我不当有安丰之行,使友谅乘我出,建康空虚,顺流而下,我进无所成,退无所归,大事去矣!”
当然,假如陈友谅真的兵发应天,那么朱元璋未必会败得很惨,只是他的事业大概要遭遇到巨大的坎坷而已,因为陈友谅实在算不上一个难缠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