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二十四年正月,在李善长、徐达等人的一再固请下,朱元璋终于同意了即吴王位,这看起来是如此水到渠成。
先是,群臣眼见朱老大功德日隆,所以屡次上表劝进,可是朱老大却推辞说:“如今戎马未息,疮痍未苏,天命难必,人心未定,若是猝然称尊号,实在尚无余力。先前周武王灭商的时候,收干戈、藏弓矢,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大告武成,然后与民更始,又何曾仓促之间自称尊号呢?今日之议且止,俟天下大定,行之未晚。”
但朱元璋以上的说辞不过只是一场政治秀,“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如今是到了自己称王的时刻了。
于是建百司官属,置中书省,其中规定:“左、右相国为正一品,平章政事从一品,左、右丞正二品,参知政事从二品,左、右司郎中正五品,员外郎正六品,都事、检校正七品,照磨、管勾从七品,参议府参议正三品,参军、断事官从三品,断事、经历正七品,知事正八品,都镇抚司都镇抚正五品,考功所考功郎正七品。”
并正式任命以李善长为右相国、徐达为左相国,常遇春、俞通海为平章政事,汪广洋为右司郎中,张昶为左司都事。
既然称了王了,就该有个王的体统出来,过去的那帮兄弟现在是君臣了,得照规矩来了。
一天退朝之后,朱老大便对徐达等同志说道:“卿等为生民计而推戴咱,然建国之初,当先正纪纲。元氏昏乱,纪纲不立,主荒臣专,威福下移,由是法度不行,人心涣散,遂致天下骚乱。如今你们这帮将相大臣辅佐于咱,当鉴其失,宜协心为治,以成功业,千万不要苟且因循、尸位素餐啊!”也就是说你们千万不要只顾着擅作威福,不给老百姓干实事。
接着,他又说道:“礼法,国之纪纲,礼法立则人志定、上下安,建国之初,此为先务。咱昔日起兵于濠梁,见当时主将皆无礼法,恣情任私、纵为*,不知驭下之道,是以卒至于亡。而今咱今吾所任将帅,皆昔时同功一体之人,自其归心于咱,即与之定名分、明号令,故诸将皆听命,无敢有异者。你等作为咱的辅佐,当铭记这一道理,千万不要有始无终!”也就说我向来是不跟你们讲私情的,如今更要你们小心从事,要照着礼法来。
又一天,朱老大端坐于*殿中,他兴致大发,乃与参谋孔克仁谈论起了天下形势,于是他说道:“自元运既隳,连年战争,加以饥馑、疾疫,十室九虚,天厌于上,人困于中。中原豪杰,智均力齐,互相仇敌,必将有变,欲并而一之势猝未能。吾欲以两淮、江南诸郡归附之民,各于近城耕种,练则为兵,耕则为农。兵农兼资,进可以取,退可以守。仍于两淮之间馈运可通之处,积粮以俟。兵食既足,观时而动,以图中原。卿以为何如?”
显然,自鄱阳湖大胜后,他已经有了统一天下的成熟想法。孔克仁因此回答说:“积粮训兵,待时而动,此长策也!”
这年二月,武昌已经被围了四个月了,可是仍然没有屈服。朱元璋终于有些着急了,他怕夜长梦多,于是再次亲往武昌前线视师。
到达武昌以后,朱老大便开始督兵攻城。这时,陈理、张定边见情势紧急,便让人突围出去到岳州张必先处求援。不久,张必先率领人马到来,准备在距离武昌城二十里的洪山一带驻扎下来。
见于此,朱老大便命常遇春率精锐五千乘敌人立足未稳发起进攻,结果敌人大败,主帅张必先被生擒。张必先骁勇善战,人号为“泼张”,城中倚以为重。至此,当张必先被捆绑着押赴武昌城下时,朱家军的人便向城里宣示道:“你们所依赖的不过就是这位泼张,如今他既已被我军擒获,你们还有什么可以依赖的呢?还不赶快投降?”
张必先于是就招呼张定边说话 ,他喊道:“我既然已经落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指望呢!老兄你也看清形势吧,还是赶快归降为上!”张定边在城上听了,竟气得昏厥了过去,一句话也不能说了。
武昌城东南有一座高冠山,那里可以向下俯瞰城中,有一部汉兵驻守在那里。于是朱老大问诸将:“谁能夺下这个高冠山?”
“主公,让末将前往吧!”请行者乃是傅友德。
朱老大欣然同意,只见傅同志不过领着数百人而已,竟一鼓作气就拿下了那个山头,至此“城中益丧气”。
不过在登山作战的过程中,傅友德脸上中了一箭,箭镞直出其脑后;又有一箭射中了他的肋骨,但是这傅同志毫不为意,以至“人服其勇”。在时人的眼中,一向沉默寡言的傅友德之骁勇仅在常十万之下,而“多谋恤众”又过之,可谓兼有徐、常二人之优长;更幸运的是,傅友德虽身被百创、九死一生,然终能苟全性命,其“英风壮采,猛夺雄貔,出奇制胜,料敌如神,铁骑长驱,横金千里”,终于成长为一代战功赫赫的名将。
就在这时,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敌将中有一位骁捷善槊的家伙,他一路长驱杀入了朱老大的中军帐下。当时朱老大正坐在胡床上看书,他疾呼自己的小舅子、郭兴的弟弟郭英道:“郭四,为我杀贼!”
郭英于是手持长枪奋臂一呼,只见那敌将“应手殒坠”,见此情景,朱老大笑着嘉勉道:“好!尉迟恭也不及你小子啊!”又解下了自己身上的红锦袍给小舅子穿上了,算是一种特别的赏赐。
几天后,朱老大又派出陈友谅旧臣罗复仁入城晓谕陈理及张定边等,他保证说:“陈理若来归降,当不失富贵!”
但是罗复仁却害怕朱老大食言,于是请求道:“主上推好生之仁,惠此一方,使陈氏之孤得保首领,而臣不食言,臣虽死不憾矣!”
朱老大便解释说:“吾兵力非不足,所以久驻此者,欲待其自归,免伤生灵矣。你且去,咱绝不误你!”
当罗复仁至武昌城下时,乃号哭不已,陈理见之大惊,旋即将老罗召进了城来,“复相持痛哭”。最后,老罗词旨恳切地传达了一番朱老大的意思,绝望之际的陈理与张定边等终于决定开城投降。
至正二十四年二月十九日这一天,陈理“衔璧肉袒,率其太尉张定边等出降”。当年幼的陈理到达朱家军的营门时,他“俯伏战?,不敢仰视”。朱老大怜其幼弱,于是拉着他的手宽慰他道:“咱不归罪于你,你不要害怕!”
这时陈友谅的父母都还活着,这陈老爹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他以前没少劝儿子塌实点,可是陈友谅都推说:“怕啥,咱家祖坟选的可是龙脉!”
朱老大因此“命宦者入其宫,传命慰谕友谅父母”,又约定:凡武昌府库中的储蓄,一概由陈理自己支配;文武官僚以次出城,妻、子资装,一干家下人都可以跟随。
张定边、张必先等人虽然智谋出众、威猛无比,但他们毕竟不是朱老大的心腹干将,所以投降之后也并没有受重用。而到了洪武初年时,当蜀帝明?也被收降,朱皇帝就将他和陈理等人一起远远打发到了高丽,让他们都去尝尝朝鲜泡菜的滋味。
如果再算上朱元璋亲征武昌前的两个月,朱家军共围困了武昌达半年之久,从上年八月末一直到这年的二月。
武昌城虽下,可是士卒却无敢入城,以至市井晏然,一片安乐祥和的气氛。这既体现出了朱家军军纪的严明,也表现了朱老大“倡仁义、收人心”的意图。城中民饥困,朱老大又命配发粮食进行赈济;还“召其父老复抚慰之,待友谅父母以礼”,以至民心大悦。很快,汉沔、荆岳郡县相继归降,这其中也包括陈友谅的二哥陈友才。
陈理等既降,朱老大即又晓谕诸将道:“诸位跟从着咱,真是劳苦之至啊!然而我们今天的劳苦,正是图的将来的安逸啊!就像农民种庄稼,他们在春夏时节是多么勤劳辛苦,所以才能换来秋天的收获,这是因为他们出力于前,才收获于后啊……咱们今天所取得的成就,也是因为咱们先前的付出,所以必要在事先警惕自己,不要有贪图安逸的思想苗头……”
反正那意思无非是:革命的道路还很长远,请诸位不要懈怠!
不久,立湖广行中书省,以枢密院判杨?为参政。几天后,在离开武昌之前,朱老大又命常遇春发遣陈理官属赴应天。
三月,朱老大回到了应天。
封陈理为归德侯,接着又下令谕臣民曰:“予以眇躬,荷天地百神之眷,托于亿兆臣民之上,戡定绥宁,疆域日辟。乃者,陈友谅杀主?逆,罪恶贯盈,自起兵端,犯我边境,爰举问罪之师,以慰来苏之望。赖天地之灵,兵之所至,罔不克捷,江西诸郡,一鼓而下。友谅稔恶不悛,仍合余烬于癸卯七月顿兵洪都城下,予乃总率舟师,亲与决战。友谅败死,将士悉降,进攻武昌,其子理归命,于是湖广诸郡次第皆平。滔滔江汉,遂底安流,总总黎元,克全生乐。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以上就是朱老大向臣民们汇报一下自己近来灭陈的战果,而尤其强调了自己克敌制胜的法宝――顺天应民。
而最后值得一说的是,陈氏既灭,应天政权也就以此牢牢控制住了长江中游广大地区,如此一来,不仅朱元璋的势力迅速膨胀起来,而且应天的安全系数也就得以大大提高。四方的强敌非有一支足够强大的水军才有觊觎应天的资本,否则,就休想在南方地区有所作为。
需要再加注意的是,此次武昌督师迫降陈理,却是朱元璋最后一次浸霜露、冒矢石,亲临前线指挥作战。自此以后,他不过在后方筹划灭敌方略,至多是跟进一点方便熟悉敌情、协同指挥。这一来是因为天下大局已定,二来他已体贵驾尊,身份地位大不同于从前,被人喊着“朱重八”的时代已经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