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品只觉得耳窝被温热气息冲得痒痒的
彭丈夫正准备自娱自乐,忽然老二热醒过来,嚷嚷着要喝水,他只得起床倒了水来,待儿子重新睡过去好久才又继续。彭冬英直到早上醒来才有所觉察,把丈夫骂了个狗血淋头。
葚市公社山低树少,食堂一砍炼钢一烧就没了,谭书记又下令拆了不少房子,把拆下来的房梁、楼板作为燃料,维持一段时间后就再没辙了,因为再拆就有社员要住户外了。通过县委协调,其实叫指示更合适一些,葚市派出一对人马前往临社的半月冲砍树。谭书记的姐姐和妹妹都在县里工作,姐姐解放前是部队文工团的,出主意说搞个战地文工团可以鼓舞社员干劲,他先让小坡试点,贱伢抽调十来名有一技之长的漂亮女青年,组成了野外战斗宣传队,跟随随军食堂及砍树队前往半月冲。
玉品、小红与三毛也在其中,无一门向先的的三毛当然是走了后门加入的――她自己当然并不这样妄自菲薄,认为那象秋蝉栖冬树一样前言长后言短的歌喉肯定是无人可比的。‘三姨夫’几个情绪沸腾了,自队伍出发就黏在宣传队前后,一路上打打闹闹没有消停过。为了把公社二台拖拉机派上用场,大部队先把进冲的山腰小路拓宽了不少,但石坡路这一段就没办法了。
抗日把拖拉机停在陈家坨,跟着人马上了山,看宣传队表演节目,说穿了也就是看玉品,两眼基本上都盯在她一个人脸上,偶尔也拿余光扫一扫‘三姨夫’中的某个。三毛的眼睛则肯定只在抗日身上。
因为是头次表演,姑娘们的热情比天上白灼的太阳还要高,个个使出了浑身解数,首先是一路上齐声高唱军歌: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然后在山上齐声朗诵全国非常流行的诗歌《我来了》: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再演奏起手风琴,拉起二胡。接着小红对着纸条打起了玉品当场编写的快板:“采矿石,建高炉,小坡社员干劲足,男女老少齐上场,锅碗瓢盆全捐出;砍大树,炼好钢,葚市公社热情高,男子突击打头阵,巾帼英雄支援忙;超英伦,赶美帝,中国人民有志气,誓死脱掉落后帽,屹立东方永不倒,永不倒。”当地也有村民围过来看热闹,不时跟着‘三姨夫’等人起哄喝彩。
山冲外一条穿梭于稻田房屋间的路上,一前一后蜿蜒走着二队人马,在不同的位置上了山,隐入山林不见了踪迹,估计也是砍树来的。
前面山梁上隐约传来一声闷响,不少人停住了手,朝声音出处望望,却被茂密的山林遮住了视线,只听得杂树草丛间想起急遽的簌簌声,正狐疑间,突然一只硕大的野猪出现在视线里,一只耳朵留着血,朝着姑娘们所在的相对开阔处冲了过来。
人群里立即想起惊恐的尖叫声,‘三姨夫’等男人纷纷四散躲藏,第一时间退到了大树或石头后面。姑娘们哭爹喊娘四散逃蹿,有好几个吓得迈不开步子,留在原处惊慌失措,三毛瘫软在地,脸色煞白;小红躲避的时候绊到了石头,紧随身后的玉品及几个姑娘立即像多米诺骨牌倒在一堆。说时迟那时快,抗日迅速捡起解放掉落地上的斧头,迎着野猪冲了上去,挡在姑娘们前面。
野猪略一愣怔,迅速调整方向,风驰电挚般往山下跑去,只见树枝荆棘纷纷向两边倒开,不一会就过了小河,钻入了对面山脚草丛里。一个少年手持土铳一路狂追不止,快到河边的时候稍微放慢了速度,边跑边举铳略一瞄准,只听啪的一声,正在上山的野猪被打中屁股,只因距离较远,估计伤得不重,打了一个趔趄,钻进树丛里跑了。
那个少年就是硕德,因自小性格倔犟,头脑简单单纯,冲里人戏称硕蛮子,父母有时也称他一根筋。
瘫在地上的三毛好一阵还全身发抖,神情木然,姑娘们七手八脚把她弄到阴凉处休息,中饭以后也不见好,抗日把她背到拖拉机上,专程运送回了家。一连几天,三毛在家几乎一言不发,偶尔则口中念念有词,而性情却更加乖张,动辄暴跳如雷,发作起来往往无休无止。易堂客提议请人做法事压惊,遭到了业大口反对,他说:“出馊主意就算你的,公社干部带头搞封建迷信,这顶帽子哪个戴得起啊?想点别的办法看看。”
易堂客想了半天,办法是有了,但不敢用,俗话说是药三分毒,这个法子一点不比双刃剑好使,疗效与毒性起码是对半开。
姑娘们累了就在山下人家坐一坐,因和杨家的燕妹子年龄相仿,谈话投机,又有大槐树遮荫,大家更喜欢往杨家休息。杨家喂养生产队的一头母牛,开春的时候下了崽,硕德照料得十分尽心,牛吃饱了,就喜欢拿了土铳到山上打打猎。自从来了宣传队,他不再把牛往远处牵了,只在附近逗留,猎也不打了。他喜欢大家逗自己讲话,暗地里更喜欢玉品,看见她就会脸红心跳。期间,玉品由硕德带领,抽空悄悄到了易老师家里看望,去了几次才碰着。
咋一见面,玉品都吓了一跳:仅仅一年多一点,原本还算白净的脸已经变得?黑憔悴,眼窝深陷,满头乌黑发亮的稠发已经稀疏许多,颜色枯黄且有了白发,三十出头的人看上去像个小老头。这才相信伍子胥一夜白头绝非杜撰。一时两人竟相对无语,眼眶湿润,还是玉品先开了口:“易老师,您还好吧?”易老师哽咽着说:“书?得教了,现在是监督劳动,一做就是十几个钟头,边上有人守着,动作慢一点就打人,做事还?得工分,社员发工资也?我的份,生不如死。”玉品说:“么样的日子也有个头,屋里老婆崽女都指靠您,为他们,您也得熬下去哪啊。”易老师坚定的点点头,说:“我会的。”
这天玉品逗硕德:“你枪法好准哩。”硕德红脸回道:“一般子咯,比我爷差远了,以前我们这里还有老虎豹子,解放后因为开荒多,野猪、麂子还有好多东西都少了,老虎?东西吃,就吃牛啊、猪啊,还吃人哩,早些年政府号召消灭老虎,我爷是县里打虎队的,还打死过两只老虎,野猪麂子兔子斑鸠就不晓得打过好多,百发百中哩,真是奇了怪了,我爷讲好久?看见过野猪了,怎么早二天跑出一只这么大的出来了哩,它躲在草里面,我开始?看见,瞄着一只兔子打,怕是有一粒弹子碰到它耳朵上去了。”
玉品说:“你这土铳上散弹子是吧?”硕德说:“嗯哪,打一枪要装一次,好费时间的。”玉品说:“那你手脚有蛮快呐,装了弹还差一点就追上了。”硕德谦虚的说:“它来来回回走了好多弯路不,开始往那头跑了好一阵,刚好碰着那边也有好多砍树的挡了路,比你们来的人至少多一个倍,又打转往你们这头跑,我是直接下山的。”顿了顿,走近玉品,手拢成喇叭对着她耳朵轻轻说:“我告诉你个秘密咯,你千万莫跟别个讲,上边其实不准家里藏枪的,老队长跟我屋里爷要好,扯了个蛋讲冲里偶尔子还看见过大野兽,人命关天,要留一支防万一,我屋里的最好,就留下来了,早二天是狗碰屎,真的碰上一只野猪,你莫讲呐啊。”
玉品只觉得耳窝被温热气息冲得痒痒的,忍不住笑起来,说:“你放心咯,你这样信任我,我要对得你住呐。”
又一天,玉品问:“你为什么就不读书了咯?”硕德答道:“读书?什么用呗,一不能当衣穿,二不能当饭吃。”玉品说:“不是吧,肯定是?考起,全县才几所中学,你天天看牛割草哪里考得起。”硕德说:“我喜欢看牛。”一姑娘逗他:“读书又?工资发,看牛就可以拿工资,早点存足钱可以讨堂客,几多好。”硕德脸红得像山上的乌婆子,呐呐说:“才不是哩。”众女子都哈哈大笑。
小红说:“想讨么子样的堂客啊,姐给你做介绍。”硕德低头两手使劲互相捏搓着不说话,大家又笑。刚才逗他的姑娘指着小红问:“她嫁给你要得不?”硕德的头低得更低了,大家笑着打趣问话者:“分明是你自己想嫁给他,还转弯抹角干么子咯。”
玉品说:“只要你讲要得,我们就给你做铁证,她就是想赖也赖不掉。”姐姐燕妹子也逗他:“花园里选话,几好的机会,这么多漂亮妹子随你挑,你就挑一个咯,姐姐帮你撮合。”玉品笑说:“再不挑就迟了,过两天砍完树我们也跟着回去了。”
硕德的大脚拇指一个劲的往土里摁搓,轻声说:“我又不是细伢子,我还不晓得,你们逗我玩的。”玉品怂恿说:“哪个逗你玩呗,只要你挑中哪个,哪个就嫁给你,她如果耍赖皮,我们就是把她捆起来都要送到你屋里来。”小红说:“你不放心的话,要不现在就让她跟你拜堂成亲咯。”硕德说:“你怕我不晓得吧,先要订婚,订婚以后过好久才拜堂成亲的。”燕妹子说:“那今天就先给你订婚咯。”硕德说:“我要长大以后才订。”
燕妹子非常认真的说:“你怕自己还细不,都满十三吃十四的饭了,老话讲男子十五当家立户,正是订婚的年龄了,不先订好,大了哪个跟你结婚啊,不赶快订别个会订了去呐。”
硕德是姐姐背上长大的,别人的话会怀疑,但姐姐也这么说,就有些相信了,犹豫扭捏一阵,用手迅速指了一个女子,脸涨得像鸡冠,说:“那我跟她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