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6 但两人的心却从此隔了…
作者:Tan立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123

但两人的心却从此隔了十万八千里

芳妹子的话使得郑婆婆眼睛微湿,说:“?关系。”随即又呐呐哽咽道:“都怪我?在意,当时本来就觉得不对砣的,大热天的穿衣戴帽,还照起了镜子,看见他神色又正常,哪晓得。”两人惺惺相惜,彼此长吁短叹一番,就分开了,芳妹子自责了好一会。

原来郑老倌自遭业大口陷害打成右派没好久,就被抓去参加批斗大会,别人要他带高帽下跪,他说,‘先贤有教,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和娘亲,士可杀不可辱’,无论如何不肯就范;别人打他,他又说,‘先贤有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拜托隔着衣服打’,回家后就沐浴更衣,对镜穿戴,曰,‘先贤有教,大丈夫就是死,也要衣冠齐整’,然后从容踱着方步,独自来到河边,在大亭中坐了一会,又辗转爬到纤夫崖上,仰天长叹曰,‘路漫漫兮其修远矣,盛世太平之期,遥遥不可追,大夫,晚生忝随您来矣’,然后投河而死。

易富农因为带来的木箱一连几天无人问津,在汽车坪嚎啕大哭,看见谭书记、业大口等从一辆过路货车上下来,连忙跑过去扑到地上磕起头来,说:“谭书记救救我屋里,给点饭吃要得不?”看见前面的谭书记鼻孔朝天不答话,想着自己是易姓远房本家,跪地移动几步,说:“易主任,一笔难写两个易字,您老抬抬贵手帮一下,好不?”

业大口连退几步,不屑的说:“你问我们要,我们去问哪个要啊?我们也要有钱才买得到。”易富农说:“去年一年到如今?发一次工资,您老要我到哪里去搞钱咯。”说罢上前要去抱业大口的大腿,他赶紧绕道跑开,由于太急,差点撞到路过的芳妹子身上,芳妹子吓得把手里的钱攥出汗来。业大口追上谭书记,说:“饿一下也好,当年我爷到他屋里借米,好话讲了一箩筐,硬是?借得到,他也有今天呀。”二人迅速远去。

易富农听见业大口说的话,心里骂道:还有脸讲这样的话,真是不知羞耻,哪次借不是肉包子打狗。又寻思道:难怪每次陪斗都有我的份,落到这样的人手里何日是个头?与其亲眼看着老婆孩子饿死,不如自己先死,一了百了。于是便绝望至极。

芳妹子往回走不久,猛然听见身后响起惊呼声,回头一看,只见人们纷纷往石桥上跑去,嘴里喊着:“跳桥了!刚才那个磕头的老馆跳桥了!易富农跳桥了!”连忙跟了过去,在桥栏边找了一个空挡处往下一看,只感觉心惊肉跳:易富农半个身子泡在浅水里,头撞在石壁底端一块石头上,鲜血、脑浆还在汩汩流出。芳妹子闭上眼睛,心想:要是再过些月份跳,水涨深一点就不会死,还跳到中间一点,?挨边也不会死,唉。

过年以后食堂就是时开时停,人们大多无心生产,不少人家开始背井离乡,举家外逃,也有丢下家人自己求生的,个别人家更开始卖儿卖女。

万家多年积攒的家底买了几回粮后还剩下一些,老倌要把余钱全部买崽,老伴不同意,瘪着没牙的嘴说:“下次买粮怎么办?孩子?粮哪里养得住。”万老馆觉得在理,便只买了一儿一女,伢子是易老五,妹子是吴老馆三孙女。开始每天开一餐,可二孩子不干,只得给孩子开二餐,自己吃一餐。老两口时刻惦记着彭老二,日思夜想把他买过来,万婆婆上门一试探,彭冬英和丈夫就吵开了。

彭丈夫说:“卖一个怎比全家都饿死好,卖了少一张嘴,得的钱还可以买粮,救活屋里人,卖出去的有活路,全家人也有活路。”女人一般都不理性,喜欢感情用事,彭冬英说:“虎毒都不食子,亏你想得出,畜生都不如的家伙,还有脸面当爷。”彭丈夫唠叨不停,彭冬英说:“要卖你把自己卖了啊,你这样?心肝的人还有么子活场,?你吃白饭我们娘崽几个每天要少吃好多。”彭丈夫说:“我倒是想卖哩,关键是?人要啦。”彭冬英说:“你就找块石头自己去砸死,做猪肉卖,肯定有人要。”

彭丈夫不再搭话,等堂客出外摘野菜,哄着老二到了万家,签过契约按了手印,接过钱来就往仓库跑,从出纳等人手里买了指标。还没回到家,彭冬英闻讯赶了回来,丢下篮子跑进屋来,拿起菜刀就砍,一把砍在男人手臂上,鲜血直流,然后挥着刀吼道:“你不把二伢子接回来老子砍死你。”彭丈夫慌忙回到仓库,退指标拿钱赶到万家,把儿子赎了回来。

彭冬英怕再生变故,想把孩子们全带到山上去,却找不到小的,寻了一圈,才在厨房里寻着,他正抱着菜刀添食残留的血液。

由于家人侵占粮食――大多是年青人把家里老人的口粮吃了,甚至虐待老人,村里老人相继饿毙,或因长期饥饿致病死亡;勉强能动的,开始孑身或结伴逃荒,姑娘甚至老太婆出门求嫁,只要能给一口饭吃,什么跛脚瞎眼傻子糟老头是个男人就行,如果不娶,只要管饭,同居也行;死亡仿佛隔墙而立的崂山道士,随时可能穿墙而入。

周媒婆大骂着儿子儿媳必遭天打五雷轰,拎着几件衣服哭哭啼啼出了门,走不多远,遇着了拎着布包满脸泪痕的张富农老婆。本来两人不怎么扯火,平常见面都视而不见的,此刻同是天涯沦落人:丈夫在同一天先后死去,家里缺粮少米,好不容易弄来点吃的,自己也难得有份。两人便结伴而行。

至于原因说来话长,原来两人是发小好伴,少女时代更是亲如姐妹,只因张家婆婆凭相貌端庄嫁得好些,张家当时也算殷实,迎亲嫁娶在娘家所在的小山村看来的确风光无限。开始几年生活富裕,穿金戴银的少奶奶自然与终日素面朝天的村妇有了距离,虽然夫家相距不过一里,比娘家的毗邻而居远不到哪里去,但两人的心却从此隔了十万八千里,鸡犬之声相闻,多年不通往来。过十来年,张富农几乎赌光家产后,两人之间又有了些来往,后来张老婆托对方给二儿子做媒,周媒婆确也尽力,只因张家成分高,儿子又有些吊而浪当,过五、六年媒一直没有做成,张家婆婆怨着对方,彼此又心存芥蒂了。

两人行不多远,赶上了悲悲戚戚的吴家婆婆,她是被老倌打出家门的,于是三人同路,彼此感觉有了依靠,心里少了茫然无助的恐慌。

三人快到前年矗卫星发射架的路口时,远远看见一个中年男子踉踉跄跄从前面马路走过去,在小亭边背靠栏杆席地坐下来喘粗气。从男子身边过去十来米后,周媒婆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她吓得魂魄都出来了,只见男子歪倒在地上,张着嘴眼睛发直。她后来才知道,一段时间以后,每天陆续有上街讨饭或赶往车站去外地逃荒的路人在亭子里歇气,许多人歇着歇着就再也没能起来,小亭被人称为了‘落气亭’。

路过小坡三食堂的时候,只见不少人在屋檐下围成一个近似的半圆,男女老少挤来挤去,好像在抢占有利地形,突然之间人群开始急剧骚动,人们疯狂弯腰或扑地争夺不休,同时伴随着激烈的谩骂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