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要是我是马良就好了
作者:Tan立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083

要是我是马良就好了

却说几个婆婆路过三食堂时看见人群骚动,都见怪不怪,因为大家都熟悉这个情景,这是社员在争抢贱伢扔掉的红薯头、尾或皮,果然圈里传出贱伢的声音:“像么子话吧,为这点东西打破脑壳,乡里乡亲的,也不晓得要让一下,老话讲千金买邻,八百买舍,少吃一口会死啊?!”三人都在心里骂着,张家婆婆还狠狠朝地下呸了一口唾沫。

突然一块红薯尾子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落在唾沫上,张家婆婆定睛一看,眼里迸发出异常的光芒,立即蹲身捡起,在鞋上抹了抹,一把塞进口里,咕哝一声吞了下去。其余二位婆婆甚是羡慕,三人站在路上等了一会,盼望奇迹再次发生,不久就见圈子慢慢散开,才继续赶路。

三位婆婆在当地消失了好久,人们也无暇念叨。后来吴家婆婆不听劝告,在半途采食蘑菇中毒去世,其余两人在外地不同地方与人同居了一年多,又相隔数天先后回到了家里。由于中间发生了感人至深的一幕:碰到第一户愿意收留的人家时,因为男的实在龌龊邋遢,张家婆婆没有看上,主动让给姐妹,周媒婆尽管心里愿意,也不好意思直接答应,两人谦让了好久;后来张家婆婆在周媒婆落脚的人家吃了一天,靠着打发的几颗红薯,在几天以后也找到了人家。回来后两人不仅和好如初,关系甚至超过了少女时代,所谓‘渡尽劫波姐妹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当然这是后话。

至三月中旬,由于好长时间没有批下粮食,食堂已经完全停火停炊,生产也完全停顿下来,初春的地里、山上全是成群结队采摘野菜的人们,刚出芽的野菜很快被采得精光,有些连根都被拔尽,紧接着开始剥食树皮,萧瑟的寒风中,树皮都被剥光了。当树皮剥尽以后,下种不久的蚕豆、土豆种、红薯秧也被刨出来吃了。

吴老馆在老婆出走后的当晚就后悔起来,翌日早上就独自出外寻找,三天只吃了一些草根、凉水,浮肿的双腿更加软绵无力,走不动路,只得慢慢往回走,后来又开始上吐下泻,为了不死在野外喂狗,最后半天的路程几乎是连爬带滚完成的。深夜爬到家门口的时候,双手都已是血肉模糊,被八哥两口子踉踉跄跄半拖半扶搀到床上以后,就昏迷了过去,继而时醒时昏,二天以后就去世了。临死时对八哥说:“你去问问奇伢子,看批下了粮食?…”

八哥想叫几个人来帮忙把父亲埋了,因为与刘老馆三儿子关系近些,就先去了刘家,老远就听见哭声,因为近期来死人已是司空见惯,他也没在意,继续走了一会,这一下听得真切了,是刘家子女在哭。八哥站在地坪看了看,却见房里围了不少家人,建桥夫妇也抱着孩子过来了,刘老倌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

早几天一食堂把最后一只猪婆杀了,一、二队社员每人分了几两肉,按经验猪婆肉的猪肝是不能吃的,刘老馆却守在现场抢先要回来煮着吃了,吃到硬块的时候几次想吐都没有舍得,当晚就中毒了。

八哥刚想离开,看见宝春挽着篮子哭哭啼啼赶回来,衫破发乱,脸上手上全是伤痕,看也不看八哥一眼,站门口冲着家人嚷道:“都死到屋里扎堆,要死的人有么子尽守得啊?人家欺负我?看见一个人来帮忙。”

她丈夫正悲伤不已,拨开家人从床边冲出来,抡起巴掌想扇,看见宝春摸样,手猛然停住,慢慢放了下来,问:“哪个欺负你啊?”宝春哭诉说:“我在狮子山那个石?上发现几只土茯苓,放畜生把我扯开,喊起他二嫂、侄女过来,搭人楼梯挖,我讲是我先看见的,不准他们挖,他们就合伙拖我打我,后来我要他们分一只给我,放畜生把我推到地上就走了,呜呜呜。”

家人听了都义愤填膺,几兄弟及几个大些的侄子拥着宝春气冲冲赶往解放家去,建桥迟疑片刻,也远远跟在后面。八哥则另往他处找人,找了一上午也没叫到一个人,不是没在家,就是病在床上,或者家里死了人。过几天二个嫁得相对近些的姐妹和夫婿闻讯回来,几兄妹挖个坑用门板把吴老馆埋了。

解放二个哥哥自结婚后本已先后分家起房另过,积肥炼钢大量拆房后又都搬了回来,与解放及母亲合住。放大哥十二岁的儿子因饥饿难忍,每天晚上偷挖队里的红薯秧充饥,结果得了干结病,八天拉不下大便,刚刚死去,放大嫂正哭得死去活来。看见宝春家人气势汹汹找上门来,马上严阵以待。

刘老馆三儿子指着解放问:“你凭么子打人,吃住我屋里?人是不?”解放因为平时打社员打惯了手,当时也是抢食物心切,没来得及细想,所以行为放肆,过后仔细一掂量,心里还是有些后怕,因为宝春家里毕竟人多势众。虽然百姓笃信‘民随王法草随风’的古训,千百年来对于权力――哪怕是神经末梢的丁点权力,名不正言不顺无级无品多如牛毛的狗屁队长甚至组长,有着本能自觉的敬畏与顺从,习惯了忍受以集体名义施加的欺压,但对于纯私人恩怨却从不含糊。

解放尽管心里发毛,但嘴上还是很硬:“那土茯苓又?写你屋里的名字,我们挖她揪么子揪。”斜躺在床上的放母赶紧喘着粗气答话说:“伢子你莫这样讲咯。”宝春说:“我先看见的啊,哪个要你去挖。”放二嫂说:“先看见就是你屋里的呀,那我去年就看见了。”宝春仗着人多,靠近对方指着鼻子骂起来,骂了几句,又冷不防一个耳光掴了过去,双方随即大打出手。

放母见双方大打出手,急得大声哭叫,泣不成声的说:“天阿公唉,如今造了么子孽咯,为几蔸土茯苓打起来,上数四代你们还是一屋人,爷辈还是剁脑壳共裤裆的朋友哩。”说罢咳嗽不止,一口浓血吐到被子上。建桥从屋外冲进来,高嚷着扯架劝和,双方才停了下来。放母断断续续哭诉起两家父辈笃厚的交情,痛骂解放不听教导,前年的批斗会上帮着捆绑本家叔父,今天又动手打宝春。双方都觉得有些惭愧,宝春家人默默的退出屋外,回家去了。

小满每天饥肠辘辘,一天到晚与林伢子两兄弟等伙伴到处寻觅食物,出门与回家都要催促父亲几回,让他同意把剩下的一坛谷子挖出来吃,家贤总是安慰说:“男人啊一定要临危不乱,关键时候沉得住气,所谓方寸不乱,万事可定,这点谷子现在对于我们两家来说,就像大会战时仅剩的预备队,滔天洪水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万里沙漠中最后一滴水,不到千钧一发之际决不能动用。”

小满嚷着反驳说:“我肚子天天饿起痛,您老莫哄我了好不,我都快十七了,一根头发吊得千斤起啊,除非孙悟空的汗毛差不多。”到了晚上家贤就讲个故事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小满听完以后又会嚷起来:“那些什么看鱼下饭、画饼充饥的人,要么肯定关起在牢里,要么脚走不得路,?得别的办法,只能空想;只有蠢宝才去么子卧冰求鲤,只怕鱼还?上来自己就冻成冰块了。”然后又无限神往的说:“要是我是马良就好了,拿起神笔今天画一大盆扣肉,明天画条二尺长的鲤鱼,后天画一大盆驴肉,爷老倌讲了,天上龙肉,地上驴肉,我还?吃过驴肉哩。”

玉品逗他:“驴子都?看见过,你画得出不呀。”小满习惯性的挠挠耳朵,嘿嘿说着说:“真的呀。”

玉佳与玉缘先后送了几斤米回娘家,金婶都叮嘱不要再送了,牙缝里挤点粮不容易,莫饿坏孩子。两姊妹没有客套,玉佳临走还说:“娘啊,您不嘱咐我也送不出了,即使这点孝心,我们也是尽全力了。”嫂子不免又跟姑子唠叨家娘手头太松的事,玉佳、玉缘也不好说什么,因为她俩也跟玉品、小满一样,小时候在赵婶身上的时间恐怕比在母亲身上还多。

姐姐们送的米吃完后,小满忍不住又催起来,家贤笑说:“耳朵都听得起茧了,看样子不把这点粮吃完你是不放心。”家贤没承想这不经意间说出的笑话竟成为谶语,往后数年,想起它来就会痛心疾首,一直到去世那天,还老泪纵横的自责不已。

金家人把坛子取回家的时候已是夜深,小满、伏生兴奋的帮着捣鼓谷子,玉品烧起火来,金、赵两家人忙乎了半天,一个个香喷喷的野菜焦粑烙成出锅,屋子里飘满了香气。凑在锅前的小孩照例按年龄顺序优先分给,他们也不听大人的嘱咐,迫不及待就往嘴里塞,玉品侄女烫得哭叫起来,嫂子急得又哄又骂。

小满口水吞了几斤才轮到自己,把焦粑拿在手里正不停的摆换,门外就想起了敲门声,屋里人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作者题外话:卷五题外话

在所有令人类恐慌不安的因素之中,被文化成衣食住行的食可能是最不起眼的,虽然现如今全球的人均粮食储备不到半年,但许多人感觉这个问题离我们太过遥远。粮食匮乏带来的唯一好处是聘礼非常便宜,在金家缺粮濒临绝境的危机关头,抗日在送食品的路上遭遇意外,寒风呼啸的深夜,硕德怀中的红薯就成为金家命运所系,是玉品最希望收到的聘礼,问题是硕德以前从未去过金家。如果男人都像他俩一样爷们,一夫一妻尚且不够数的女人怎么可能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