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次过年过节到你屋里提节,我是要讨你做堂客
易堂客见丈夫反应异常,愕然问道:“怎么啦,不舒服啊?”业大口说:“怕是太累了。”胡乱扒了几口饭,和衣上床睡了,易堂客让他把衣服脱下来,不料他大发雷霆。
深夜,看看老婆已经熟睡,业大口蹑手蹑脚下了床,出门去了。
几天以后的晚上,工作组一行带着向营长等干部来到了刘家,贱伢颇感意外,因为平常有事一般都只有一、二人上门,不免有些紧张,以为是自己在食堂多吃多占的事情被人告发了,边起身边想道:这是普遍现象,自己与丁干部关系处得不错,应该不至于翻船吧。于是很快镇静下来,不慌不忙地让座寒暄。
丁干部开门见山问道:“早几年冬季的投资款有问题,你怎么解释?”贱伢说:“不可能啊,清帐的时候我们都是三人对六面搞的。”丁干部带人来到屋后,在篱笆下挖了一阵,竟挖出几十块银元出来,贱伢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一行人在刘家里外又搜查一番后,把贱伢带到了公社,交由工作组处理。
贱伢被连续通宵达旦审查了好几天,经受了多次捆绑吊打,仍然极力辩解,后来却被长时间的不眠不休摧毁了意志,只得违心的承认了贪污公款的罪名。参加完半个月的重点整训批斗后,被撤职开除了党籍,灰溜溜的回到家里,好多天都没有出门,想破脑壳也没弄清横祸是从何处飞来的,不免又羞又气,大病一场。向营长接任了管理区书记。
四毛在专区政府所在地T城学习了三个月,不仅学习十分认真,每周一次的思想汇报更是异常积极,到第二个月结束时,觉悟就已经达到白衣云影立顶峰的高境界了,她向组织反映了有关父亲的一个疑点,说是某次在家里看见父亲转藏一包银元,不过具体数目不清楚。
业大口很快被停职调查,几天以后谭书记也遭受了同样命运,两人在一个月后都被双开。要说这业大口仇恨贱伢的确已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为了不使垫背的贱伢咸鱼翻身,咬牙多供了谭书记的受贿数额,说转藏的那包银元后来也送给了他,自己家里分文未留。四毛学习结束后,被任命为公社的妇女主任,很快与丁干部结了婚,几年以后调入了县里。
玉品成了大龄姑娘,虽然人品才貌在葚市独占鳌头,名声远播,得到男女老少的一致公认,但各种流言蜚语还是汹涌而至,人们提到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女人‘克男人’。尽管硕德在姐姐撺掇下逢年过节都上金家提节,金家也没有拒绝,但人们都认定小孩脸三月天,说变就变,没人相信这种小孩子的游戏会有结果。
硕德自打年满十七岁,就跟父母提出要娶玉品回家,起初,杨家不同意这门亲事,原因是女方大了将近五岁。硕德每天软磨硬泡,嘻皮笑脸对杨母说:“女大三,抱金砖,差一点就抱俩个金砖,嘿嘿,多好。”杨母笑着回答:“女大五,赛老母,堂客回家打屁股,克父克母克媳妇。”
杨父则咆哮如雷,一口回绝:“你不要脸,老子还要脸啦,杨家屋里还?到那个地步。”按当地风俗,娶大堂客只比倒插门欠一点,也是极没面子的事情,杨父二来还考虑金家的成分将来连累后代。在硕德多次拒绝了老队长联姻的好意后,杨家父母背着儿子找了一个媒婆,媒婆很上心,接连物色了几户人家,可姑娘们听说是冲里的,大多一口回绝。好不容易有勉强同意见面的,硕德又不配合。
燕妹子有心想撮成佳缘,冥思苦想了几天,总算想到一个法子,便在砍柴的时候跟弟弟说:“德猛子,你光一厢情愿不是空的,你问过人家同意??”硕德自信满满的回道:“怎么不同意,不同意的话我提节的时候就会不收呐。”燕妹子笑:“你又?明确讲过是到堂客屋里提节,他屋里爷娘只怕还根本不晓得你们两个订婚的事,玉品也很可能把你当亲戚朋友看呐,她不是当你面告诉别个你是她表弟?”硕德着急道:“那我下次提节的时候告诉他屋里。”燕妹子说:“她也老大不小了,随时可能嫁人,万一在下次过节前就结婚了呢。”硕德急得冷汗直冒:“那怎么办?那绝对不行的!那我……。”央求道:“姐姐,你给我出个主意咯。”燕妹子笑:“你们两公婆的事我能有么子办法,你去问她呗。”
硕德急忙放下砍刀就往山下跑,一气跑到小坡的时候已是全身汗如雨下,头发像刚在水里泡过。玉品等许多社员正在大路边晚稻田里除草,众人都惊讶地望向蹲在地上喘粗气的硕德。玉品以为他家里出了什么急事,慌忙从田里上岸,边走边着急问:“德伢子,有么子事啊?!”
硕德不及多想,边大声喘气边语句不连贯的回话,声音估计半里路外的人都听得见:“我来告诉你,我,我每次过年,过节,到你屋里提节,我是要讨你,讨你做堂客,我怕你不晓得,过来,过来告诉你一声。”田间地头轰然爆发出大笑,随即,打趣玉品的声音争相响起。玉品羞得无地自容,赶紧蹲身弯腰除草,尽可能把身体淹没在翠绿的稻浪里,臀部沾湿了也没感觉。
不料硕德却下了田,走到旁边问:“我爷不同意我讨你,姐姐要我来问你看怎么办?”周围的取笑声再次此起彼伏,玉品依旧把头埋在禾苗间,假装没好气的回道:“你问我,我问哪个啊?”硕德以为对方不同意嫁给自己,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嚷嚷道:“我们早就订了婚的,你又?讲过要反悔,那我就是要讨你,我不回去了,天天住到你屋里,看是哪个来讨你,我要跟他打一架,他如果打得我赢我就回去。”
周围猛然又哈哈大笑起来,人们再也无心手头的活计,纷纷赶移过来看热闹。玉品急得没法,数落道:“都想讨堂客的男人家了,自己不晓得想办法拿主意呀,还不赶快回去想办法,再站到这里丢人现眼,我就真的不理你了呐!”硕德楞了一会,总算多少会清了些意思,便小跑着往回赶。回家把整个过程跟姐姐一说,燕妹子躲到屋边菜地里蹲到地上捂着肚子笑了好久,知道了玉品的心思后,她便开始实施起下一步计划。
杨母看着独子痛苦煎熬,时不时痛哭流涕,吵得杨父不胜其烦,把气全发在硕德头上,拿着粗树条子追着儿子满山跑,硕德一气之下跑到冲外大姐家里去了,几天都没有回来,家人急得四处寻找。
燕妹子估计老弟去了大姐家里,但还是不放心,便找了过去,找到后却让他继续留在那里,自己回家却跟父母说?看见人。杨母急得饭都不吃了,杨父尽管嘴上依旧强硬,心里也暗暗急得不行,燕妹子假装与父母一样急得乱了分寸,哭哭啼啼披头散发去了山外,在路上掏出梳子整理了一番,找到一个小学同学,由对方领着去了他隔壁曾神算家里。
过二天眼看父亲真的稳不住了,燕妹子这才假装不经意间说道:“要不找个高人占个卦咯,至少也晓得往哪个方向去了不。”一句话点醒了父母,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去问当地著名的曾神算,燕妹子说:“现在不准搞封建迷信,他怕不一定会肯呐,要是肯帮这个大忙积这个德,索性顺带问一下德伢子的婚姻大事咯,将来他再相对象的时候屋里人心里好有个底数。”
好不容易盼到天黑,杨家父母打着火把惶急出了门。刚说明来意,曾神算就摇头摆手不赢,一连说了三个‘搞不得’:“早几年还?斗得死,这些封建迷信还敢沾边!”略一停顿,又说:“按理讲哩,你杨哥哥轻易不求人,我们两个也认得几十年了,你从?开过口,不应该拂你的面子,不过我实在?办法。”直到两老说了几箩筐好话,杨父的声音也哽咽起来,曾神算这才勉为其难的占了卦,正襟危坐默祷一番后,将卦往地上一丢,紧张的在地上摸索一阵,欣喜说道:“好卦好卦,伢子正平安在东南方向的某户人家里,至于具体在做么子路我的功力就测不准了。”杨母高兴得老泪纵横,杨父也长舒了一口气。
两老又问起儿子的婚姻,曾神算要了硕德的生辰八字,睁着一双盲眼凝神掐算一阵,喃喃念道:“…,缘分奇特,利官近贵,初年劳累,…,女人清秀吉昌…,只是命中金性偏弱,最好是找金性强霸的女人婚配,如果能找到就最好,就会子孙发达,晚年兴隆,不然…”两老几乎同时着急问:“不然会怎么样?”曾神算迟疑一会,说:“都是老熟人了,我就讲直话了,你们莫怪啊,不然就会子孙凋零。”杨父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临走的时候,曾神算叮嘱说:“再不然也要找个金姓女子呐。”两老口千恩万谢的走了。回到家,杨母跟燕妹子悄悄耳语了一阵。
燕妹子第二天就出冲上了金家,跟玉品窃窃私语一阵,要回了她的生辰八字。
杨母要老伴晚上再一道上曾神算家去,看两人的八字合不合,杨父本来心气还未完全顺,犟着不肯去,发牢骚说:“八字不要算,自己晓得一半。”经不住女儿一番劝说,勉强跟了过去。
曾神算又凝神掐算半天,突然神情异常激动地说道:“天作之合,简直是天作之合,我出道以来还从?遇过这样合配的八字。”过一会又不无担忧的说道:“只是这女方大出好几岁,你们两个开始会要吃点面子亏,不过返的本就不晓得要多好多倍。”
杨父终于同意了两人的婚事。硕德先是撑着燕妹子的肩膀一蹦三尺高,然后又高兴的抱起她转圈,觉得还不过瘾,索性把她一把举过头顶,一上一下快速的平移起来,姐弟俩又呼又叫疯闹了老半天。
燕妹子以为全是自己的功劳,跟硕德吹嘘了不知多少回,其实杨父还有着自己更深的考虑:
深山偏壤自古娶亲艰难,打一辈子光棍的十有二、三,如果不趁儿子年轻把婚姻大事解决好,越到后面只会越难,稍有不慎就会贻误终身;那金家虽说成分不好,到底过去是殷实人家,父母知书达礼,开明贤良,私下里名声卓著;姑娘读了初中,当下可是凤毛麟角的高学历,这利于将来教育孩子;杨家因祖母矮小,遗及子孙,而那姑娘身材高挑,俗话说‘娘高高一片’,生出的孩子肯定个个威武,杨家要振兴发达,还有比这两者更重要的吗?大个四、五岁,虽说现今可能听些空话,但比起倒插门毕竟光彩,而比起杨家的振兴,更是不置一提,上对得起祖宗,下无愧子孙后代;且听说那姑娘品貌端庄,冲里媳妇肯定无人可比,这无疑可以挽回不少面子。
想到这些,杨父便马上托媒人上金家提亲。所谓人以群分,金家仗义之人无不喜欢有情重义的硕德,而玉品也早已心有所属,于是双方一拍即合。杨父开始?脸亲自东借西凑,准备较体面地操办儿子婚事。
出嫁前一天,碧蓝如洗的苍穹下,温暖宜人的阳光铺满大地,和煦的微风几乎让人觉察不到,玉品坐在金家仑仑顶上,思绪万千。俯瞰小满坟边硕德去年送载的桑树,新芽、嫩叶上沾珠挂露;望望抗日坟头萋萋的荒草,蓬杂而倔强,心中怨恨尽释,思念油然而生。
抗日招牌式的腼腆笑容,小满天真无邪的憨厚神态,交替着在眼前扑面而来――带着纯粹与无瑕的人性,坦露澄澈与透明的灵魂:抗日的沉默与木讷总是让人视而不见;小满的黏黏糊糊曾经让人觉得他永远长不大。自己的青春岁月似乎才刚刚开始。一切仿佛都在昨日,却一切都已悄无声息地过去,只留下零碎而又泛黄的记忆片段,依然生动真切的只是幻觉:
小满像往常一样俏皮的趴在肩上,双手拢紧脖颈,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温热的气息痒痒的灌进耳朵来,‘姐姐,莫嫁算了咯,我一个人不好玩了’。
她禁不住怆然难持,泪如雨下。
更多的名字又不断涌上心头,这些名字代表的一张张鲜活的面容排队从眼前缓缓移动,玉品多么希望他们也都能尽享天年,无疾而终,当他们安静而有尊严地告别尘世的时候,自己能带着大群孩子与人们一道兴高采烈地为他们鼓盆而歌,最好是在如眼前这般五彩缤纷的春天里,每一个载歌载舞的人都像自己一样充满希望,满怀期待:活着,生活就继续,继续,就一定会有精彩。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习惯性的平和宁静神色又回到了挂满泪珠的端庄脸庞上,不同的是这次她的下巴略微比往常抬得高一些,一如奥运自由体操赛场一切准备就绪等待音乐响起的曼妙少女,浑身上下精美绝伦,骨子里头透着无比自信。
玉品过门这天,冲里像过节一样,青翠碧绿的背景色中,大坨湾里的油菜在阳光下金黄炫目,几个小脑袋在大樟树的枝叶间探出来,许多人早早就聚集在杨家坪前等候,迎亲队伍进冲的时候,出工的人们丢下活计也涌了过来。正在李家坨犁田的缺心眼惊呆了,手里去接友良递过来的香烟,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在新娘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