谱摆得比王妃皇后都大
尽管玉品现在做事风风火火,跟刚进冲时的慢条斯理判若两人,但梳妆打扮时依旧不徐不疾,口里轻声哼着戏词,一如当年。
除做生意那几年买过几次肥皂、牙膏,她的梳洗方法跟别人差不多,也是糠灰漱口,稻秆灰洗头,不同的是工序稍多:到河边洗菜浆衣时一定要用细沙擦牙;备有粗细两块纱布滤灰,因为她发现粗洗时掺点细灰洗涤效果更好。不过冲里人几乎没有漱口习惯,擦牙就更谈不上了,洗澡洗头的次数也少,天凉月份不等到身上、头上的虱子做上太外婆,许多人是不会在意的,反正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近来人们对玉品的梳洗更多的关注起来,逢时总有女人有事没事老远过来聊天搭话,玉品也不躲闪,依旧心平气和。
风言风语一直没有停止过,几个经典说法值得一提。
菊姐说:“?得戏看了,看她一样的,比戏台上的大小姐还大小姐,就差点簪啊镯啊衩的了。”
秀珍说:“吃饭都成问题,格眼还是?变,谱摆得比王妃皇后都大, 还不是小姐脾气丫鬟命,空讲究。”
花妹子说:“丈夫才死就熬守不住了,天天着急上火找男人,真应了老话讲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有关与友良有染的话风传开后,人们恍然大悟似的,小娟说:“难怪一点都不伤心,家的前脚走,野的后脚就进门,长相也不差,还白净些。”
玉品知道,对付流言蜚语最好的办法就是置若罔闻,所以每次听说后,要么一笑置之,要么说:“谣言止于智者。”并不去辩解。
玉品内心其实并不轻松:虽然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坚信身正不怕影斜,但是非和麻烦还是接踵而至,让人防不胜防;此还在其次,她最担心的是从目前的环境和条件来看,孩子们能不能吃饱长大都是问题;当然,她也渴望有个男人替自己遮风挡雨,有个肩膀能靠一靠,有个身体能相互暖和,衣食无忧男女有序。正因如此,虽然头次拒绝了周媒婆,但也没把话说死。
周媒婆受金婶托付第二次进冲那天,友良两口子刚大吵完毕,陈嫂对着晒谷坪指桑骂槐又骂了一、二个钟头:
“三条腿的烂蛤蟆?见过,两条腿的男人有的是,伸一下扫把就是一撮箕,还不要走远哒,冲里老光棍就有几个,人家日思夜想就等着你搭白发信,钻山打洞都不得你那个眼眼到,做梦都在爬地打滚望着,偏偏要勾引我屋里的,死绝?良心哩;母狗不掉尾,公狗不上身,表面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其实尽是个下?胚子,家伙烧起来就不晓得好歹;我是前世瞎了眼哩,交这样的人,平时帮过她好多忙咯,还好心好意让她到自己屋里住几天,哪个晓得就出了稀稀,?良心也讲点志气咯,人家吃过的剩饭也捡着吃,要是我,宁可到土里扯个萝卜戳一阵…”
脾气一向温和的友良终于忍不住了,吼叫起来:
“你那臭*少屙几句会死人啊,告诉你几百遍了,?得那回事,蠢起打不得转身,别人讲风你就落雨,别个要你吃屎你就吃屎,你看咯,山里田里都是人,家家户户都出来了,都在看你嚎死,看你屋里的洋相,神里神经的,怎么不去死咯。”
陈嫂很少见过丈夫如此疾言厉色,暴跳如雷,止不住悲从中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往下掉,嘴巴歪了几歪,她有史以来最高亢响亮的哭叫顿时震惊全冲,山鸣谷应,已略带嘶哑的声音陡然提高八度,骂腔如丧考妣:
“天阿公啊,您每天望哪里去了咯,您的眼尾子也瞟一下我这个可怜人呀,辛辛苦苦烧茶煮饭田里土里一天到晚这么多年做过?空哩,生儿育女屋里外头起早贪黑服侍个?停呀,如今提起裤子就不认得人哩,被狐狸精迷住了魂呀,胳膊肘往外拐啊,吃着碗里的夹着锅里的还不够哩,还要咒我死啊,我哪里还有活路,就满了你们的意,足你们的愿。”
骂着骂着就往坪前小塘里扑,友良马上抱住不放。
玉品听得心灰意冷,刚待对方话开了头就答应下来,周媒婆精心准备的说词没有用武之地,心里不免失落,忍不住怨怼起陈嫂来,狠狠的骂道:
“这样的堂客们我见过第二个就要瞎眼,他男人还去拦,要是我的话,摁到塘里浸她不死。”
定国满月后首次到外婆家时,金婶就提起过玉品再婚的事,当时玉品说,老幺还小,过个一、二年再说,金婶唉声叹气一阵,也不好说什么,全家一筹莫展。
一阵沉默之后,平时心直口快的玉缘倒是有了想法,但感觉难以启齿,实在憋不住了,找个孩子们不在身边的空档,字斟句酌的说:“我只是随便提一下啊,不行就当放个屁,主意还得娘和玉品拿,千万莫生气,唉,我还是不讲了,肯定赚骂。”
金婶含笑瞅瞅玉缘,说:“今天稀奇啊,摁屎打屁的讲半句留半句。”玉缘抿嘴一笑,说:“品妹子啊,娘要我讲的呐啊,那我真的讲啦。”
玉品说:“有屁就放呐,?里吧嗦装么子淑女,夹屎屁憋久了莫带出屎来。”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玉缘犹犹豫豫,说:“我是这样想的,看能不能聘到好的人家,家里?崽的,把老三老四…。”
金婶不待话说完就沉脸打断,说:“亏你想得出,败家子!”
玉品想都没想,插话说:“这绝对不行咯。”
金婶接着说:
“人是活宝,东西是死财,宁舍万贯财,也不能撂下一个人;我十七岁嫁进金家,生十个,到如今剩你们四个,头个生下来就没了;第二个养到三岁上,虎头虎脑的崽伢子,多招人爱啊,出天花躲客?躲住,走了;金凤七岁得痢疾屙没的,扎个小辫辫,跟你们几姊妹小时候一个模样,嘴巴跟涂了蜜似的,那娘叫的那个甜啊;中间的君伢子,五岁?了;香妹子,你们都晓得,差几天就要满八岁了,他们绑起你爷要去枪毙,我起身去拦,?想到一下推她绊到地下,绊哒后脑壳;还有小满,小满…”
金婶涕泗横流,泣不成声:“人多金贵啊,不要人,不要人会遭天打雷劈的!玉品啊,到时候要是带不走的话,娘给你带二个。”玉缘本想说:送人又不是丢掉,人家既然想要,肯定也会看得重。看母亲伤心,就把话咽下,一起劝慰说:“您老莫生气,我不过是无聊,讲着玩的。”
金婶严肃的说:“讲着玩的!这种事也能讲着玩,你是嘴巴发痒屁股发胀,?打得!!”
玉缘小心陪着笑脸,说:“娘呀,您老这么大了,到时候让我和姐姐带就行了。”
玉佳赶紧附和,又继续抢着把定国抱来抱去,爱不释手。玉缘后来提起有关二舅的传闻,金婶又发了脾气,嘱咐家人以后不许再跟任何人提,当然包括自己的小孩。
此后几个月,周媒婆成了杨家常客。尽管金家姐妹的美貌方圆十几里有名,但有关玉品作风真假莫辩的传闻使不少人望而却步;周媒婆虽有如簧巧舌,能使上门打探消息的丧妻或大龄单身男人一个个心驰神往,但一听玉品开出的条件――家娘与四个孩子必须随嫁,一大半就打了退堂鼓,背地里的说法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四个细伢子还加一家娘,这搭头也太多了,看工人、干部屋里供得起不,作田的只怕骨头都会被啃光。有个别相互相中并愿为玉品不顾一切的,又经不住家人寻死觅活反对。
不知是出于对金家当年乐善好施的敬仰,或是喜欢玉品的真诚坦率,以及金婶对自己利嘴的由衷欣赏和得体恭维,还是维护本地第一媒婆形象的需要,也许更看重其中的品牌效应,张媒婆又像过去给待字闺中的玉品说媒一样尽心尽力,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我老娘做不成的媒,跛子瞎子还要撮成对,这仙女样的撩俏堂客还能让她打了单。尽管玉品依旧像过去一样高门不答,低门不就,她仍旧锲而不舍地四处物色合适男人,隔三岔五就要带玉品去察人家,玉品稍有厌倦,她便会说,‘女人无夫身无主’,然后是滔滔不绝的说辞。
玉品挑拣着去察了几个,白白耽误不少功夫却一无所获,后来就让她带男人来自家相看,这风俗一改,玉品省事不少,同时给山冲经常带来难得的热闹。相亲的经历也滋润丰富了她枯燥辛劳的生活,偶尔想起,总是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