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吉利和皑皑白雪(2)
作者:黄武陂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505

大年三十,佳节良宵。

八十八岁高龄的外祖母情绪饱满,与我们一家共享团圆天伦。

话题叙到三姨娘一家,母亲感慨地说:“你三姨现在还在埋怨你姥爷和你姥呢!不该把她嫁到乡下去,受了一辈子苦。”

我父母退休后月收入一共尚有上千元钱,住的是两层楼房,家用电器基本齐全,孩子都有固定的工作和收入,这在我们尚不发达的县城里也算得上小康水平了。

这让三姨娘看后怎能不艳羡呢?

外祖母曾和我讲过从前的故事。

刚解放时,解放军要招文工团员,一眼就相中了三姨娘,那时,三姨娘只有十五、六岁,扎着铁梅式的一根大辫子,身材适中,模样一定俊俏着呢。三姨娘在文工团里学会了唱歌、跳舞,还在县城文庙里演出过。

可是,当部队开发时,外祖父、外祖母却都舍不得三姨娘远走高飞了,愣是把她留在了家里。

如果时光倒流,顺理成章,如今我们的三姨娘该是个老干部了吧,我们的三姨父呢,说不定还是将军哟。人的一生真难以细说清楚,机会一错过,命运也就改变了。

外祖父一家解放前是开粮坊的。最早他们兄弟四人赶驴贩粮,渐渐发了家,便置了房产、地产。解放后,他们的成份是工商兼地主。

三姨娘是外祖父、外祖母的长女,在大家庭里姊妹中排行老三,所以我们就称她三姨娘。家境好时,由于外祖父那一代人对女孩上学读书抱有很大偏见,落得三姨娘大字不识,解放后也因此未能找到工作。那时,三姨父家分有土地,集上还有个店铺,又是回族人。三姨娘十八岁时,外祖父、外祖母就将她嫁到乡下。上世纪五八年,三姨娘有意返回城里,但因城里负担较重,她已有了大姨哥,又没有地方居住,最终觉得不如乡下吃青菜、萝卜,养鸡、养鸭过得稳当。

而以后,返城的愿望就再也没能实现。

我要给三姨娘、三姨父合张影,但三姨娘却执意不肯,坚持要自己单照一张。

漫天飞雪中的三姨娘,静静地站在朝夕相伴的小池塘边,身后衬映着银装素裹的枝蔓、苇草。

她两鬓霜白,脸上的寿斑一块块的,刻满了岁月沧桑的印记。

她神情平淡,没有忧伤,也没有亢奋,只是带有一丝沉默久远了的向往。

我试想,三姨娘和三姨父几十年来是否也曾有过爱情?但我敢肯定:这是一对殷殷实实过日子的和睦夫妻,是六个儿女的慈祥父母。他们虽然普通、平庸,是典型的乡巴佬式的那一代农民,至今连市里也没来过,连火车也没见过,但他们的内心是炙热的,充满了爱的赤诚。他们将一生一世都奉献给了儿女子孙,他们的泪水、汗水都毫无吝啬地抛洒在这块厚实的土地上。

在淮河流域一条鲜为人知的支流――灌河畔,他们艰辛地、顽强地生息着、繁衍着,他们在拼命挣脱贫穷、愚昧和落后的束缚以及命运的不公和捉弄,也象离村庄不远的那条小河一样日积月累昼夜不停地汇入淮河再流入江湖海洋,他们不愿再一代代死啃黄土苦熬穷煎下去,他们在翘首期盼,在大胆狂想着,在孜孜不倦地行动着,在发奋改变着自己和自己周围的一切。

春节后没几天,母亲来电话告诉了一个惊讶的消息:我们走后不久,吉利差点让带到乡下去了。一次是三姨娘家的老二福子专门进城要抱走吉利,可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它。原来,吉利躲在厨房门后的小凳肚里,算是躲了过去。另一次是三姨父亲自出面,是晴鹤偷偷把吉利藏了起来。晴鹤说:“吉利是大伯伯的,谁也不能给。”弟媳也调侃地说:“吉利从市里回到县城已经够委屈的了,再下放到农村岂不是更掺了?”

三姨娘家一心非要把吉利带到农村去不可,他们一定要拥有村庄里最显眼、最时髦、最漂亮的小狗。为此,他们真是做到了“三顾茅庐”,以至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三姨娘家的老二福子第二次来终于将吉利抱走了。

这次是母亲同意放的。正因为这一点,妻子一再地埋怨我,说我在家里没地位,连只小狗都留不住。对妻子类似的责备,我向来以泰然处之。我以为一个人在家庭中的地位,无需轻重之计较,能尽多大责任就尽多大责任即可。我们这茬年龄的人中多有不幸和不顺,譬如“出生遇灾荒、青年遇下乡、高考未赶上、中年遇下岗”等等,但我又是较为幸运的一个,家里没什么负担,只是“常回家看看”嘛。现在农村的日子也一天天好起来,有的甚至比一些城里的人还强哩。再说了,吉利到乡下去,不会受什么委屈了,不是更自由更洒脱吗?

我和妻子一样的十分惦念着吉利,它曾经给我们带来过快来。

它在乡下还好吧?再去看三姨娘时,吉利还能认出我们吗?

1年2月18日一稿 2001年4月9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