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程蕙兰下班后，在全家一起吃晚饭时她表明了态度，快吃完饭时她才说：

“爸，妈，这两天我想好了，我还是听爸和妈的意见，同意和福哥结婚。”说完她看看爸妈，又看看妹妹，接着又说：“但是我还有个条件，就是咱家要供小芳念书，小芳学习成绩很好，她能考上大学，咱家要供她上大学！”

全家一时间都愣在那里，略停一会儿妈妈先开口说：

“蕙兰!妈认为你这样做是对的！你应给和你福哥结婚了，我们认为这对你、对程福、对程家都是好事情。至于小芳念书的事你尽管放心，你参加工作，家里负担轻了，咱家完全可以供她念到大学，你爸和妈也都盼着咱家能出个大学生。”

母亲诚恳的语气使程蕙兰很感动，她刚想说些安慰妈妈的话，爸爸却说话了，他说：

“蕙兰，爸今天听你说的话感到突然，你能跟爸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时大家已经都吃完饭，蕙兰和妈妈还没收拾桌子，却开起了家庭圆桌会议。蕙兰低头想了想就说：

“那年爸将我们姐妹领回家，妹妹都快要饿死了，┅┅。”蕙兰的语气显得很沉重，她接着说：“我刚开始来到咱家还很害怕，可是后来觉得你们对我们像亲爸亲妈一样。我曾经和别人家做过比较，你们比亲爸亲妈还要好，你们从来没有打过我们。你们平时省吃俭用，拼命地赚钱，也是都用来供养我们上学读书。我现在已经长大成人，已经工作了，我应该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我不能作对不起你们的事情。”

蕙兰说到这里，全家人都有些热泪盈眶，蕙兰的语声很低，而且声音有些颤抖，她接着说：

“这些天我也想啦，福哥也挺好。我应该报答程家，程家救了我们姐妹的性命，又供养我们姐妹长大成人，我不能看不起程家，我就做程家的媳妇吧！┅┅”

说到这里，蕙兰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也许女孩子在决定了自己终身归属的时候，大概都是心情很激动，也许是对于这不太满意的婚姻感到无可奈何，也许是又想到了其他不能了断的人和事，总之姑娘的心里一定是感到非常酸楚，所以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接着程蕙兰竟然是控制不住地抽泣着哭出声来了。

蕙芳看见姐姐哭了，她也伤心地过来抱住姐姐，也满脸泪水地哭着说：

“姐呀！你不要哭！姐呀！你为什么哭哇？姐要是不愿意，就对爸和马说清楚吧！就不要结婚吧！”

“小芳！你不用管了，姐同意和福哥结婚！”蕙兰的语气显得很坚定。

母亲也是热泪盈眶地哽咽着说：

“孩子!你的意思妈明白呀!”妈妈一面用手擦着泪水一面又说：“委屈你啦，孩子!”

虽然她们不是亲生母女,可是长期的母女生活，使得她们的心灵还是相通的,妈妈知道蕙兰还是不情愿，答应这门婚事一个是有感恩图报的想法，另外也可能是为了蕙芳妹妹。可是妈妈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女儿不愿意这门亲事，她知道女儿没有说实话，女儿心里一定还有难言的隐情。

蕙兰在昨晚一夜已经又仔细想过了，妹妹蕙芳还要程家抚养，我不能和程家搞僵。养父母对我们有养育之恩，如果我坚决不同意这件婚事，就会使他们很伤心，这也许会影响到他们对妹妹的态度。回想日本妈妈临别时，一再地嘱咐我要照顾妹妹，我还是做出些牺牲吧！其实程福也是可以配上我的，就用我这个人来回报程家对我们姐妹的养育之恩，我就认命吧！……。至于黄玉林，那只不过是自己的单相思而已，有许多人向自己表示过求爱，可是他黄玉林虽然关怀我，爱护我，可他还从来没有直接向我表示爱情，想到这里她又是泪如雨下，这一宿姑娘的泪水又湿透了枕巾，……。

程蕙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似乎又见到了日本妈妈，日本妈妈还是那样面容愁苦，在深情地看着自己，蕙兰跑过去喊着：

“妈妈桑！……”

妈妈似乎只是表情悲哀地摇摇头，也是无可奈何的样子，妈妈并没有言语，……；程蕙兰觉得似乎又去了叔叔家的农家，看到的福哥却又像是黄玉林，好像还是个雨天，自己和那个男人走在很泥泞的道路上……。

这天程福显得高兴，他梦寐以求的愿望即将实现了。这个星期天，程福穿着焕然一新的蓝色干部服，显得精神焕发的样子。他手里还提着点心和水果来到蕙兰家。正在忙生意的老俩口以为来了吃饭的客人，仔细一看是程福，程福忙说：

“大爷、大娘!你们很忙啊!”

“不忙!不忙!快到里屋吧!”蕙兰妈说着接过点心和水果，又说：“自家人买这些东西干啥!”

里屋的姐妹俩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妹妹先跑了出来，她要再仔细看看未来的姐夫是啥样。见程福穿一身崭新的蓝色干部服，显得很精神，满面春风的样子，其实程福一点也不土气，他挺拔高大的身材，五官端正的面孔，颇为自信的眼神儿，倒是显得很英俊。蕙芳先搭话：

“福哥来了，我姐在屋里!”蕙芳说着闪开身，让程福过去。程福掀开门帘进了她们的房间。

吃过午饭后，程福想领着蕙兰去看电影，老程夫妇都很支持。蕙兰和福哥在过去也在一起看过电影，可总是要领着小芳，这是第一次只有他们两人一起去看电影，他们看电影《天仙配》，当时电影票是两角五分钱一张。1955年版的电影《天仙配》也是描写爱情和婚姻的故事，七仙女违抗天庭父母的意愿，克服重重困难，获得了自己所追求的爱情，可最后还是被强大的天庭势力所拆散。程蕙兰被感动得流泪了，她感叹着，要想获得爱情真是很难啊！有了爱情又很难成为婚姻！他们看完电影三点多了，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程福说：

“蕙兰，对我来说你就是仙女，你到乡下我们家，邻居们都说这俩日本小姑娘就像年画里的娃娃！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很喜欢你！拿现在的话说就是爱上了你！我对你的爱越来越深！”程福说着就拉住了蕙兰的手，接着说：“如果你还是不肯接受我的爱，我就会疯了！”

程蕙兰看一眼程福，他是一脸真诚的样子，程蕙兰任凭他握着自己的手，她心中的难言之苦又是一掠而过，她只好不经心地说：

“画里的娃娃可不是仙女。”程蕙兰平静地说着，又问：“乡下还和从前一样吗?”

“有些变化，从前那个放猪的草甸子已经种庄稼了，村外那条小河也断流了。”

程蕙兰回忆起1948年夏秋时节在乡下的那一段生活，乡下的风情很好，一望无际的庄稼地，窗前有成群的鸡、鸭、鹅、狗，菜地里的新鲜蔬菜应有尽有，那里的人们也朴实淳厚。福哥经常领着她们姐妹到草甸子上放猪，老母猪哼哼地叫着，领着一群小猪羔吃青草、草仔。福哥和她们姐妹躺在草地上看蓝天上的朵朵白云，看老榆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有时还看见在天空上盘旋的老鹞鹰，它可以张开翅膀一动不动地停在天空，秋天里又看到那结队南飞的雁群，……。他们还常在水边捉青蛙，捉泥鳅，在池塘里洗澡。程蕙兰在遐想着，这时的气氛有些沉闷，程福看着程蕙兰说：

“你在想什么哪？”

“我还想着乡下，菜园里还种着各式各样的蔬菜吗?”

“新鲜蔬菜应有尽有，但是自从合作化之后自家的菜地也受限制了。”

“记得那年你家养了一条大黄狗，那条黄狗刚开始冲我们叫得很凶，我们很害怕，可是福哥吆喝两声它就不叫了，还围着我们嗅半天，以后那黄狗就跟我们去摘菜，跟我们去掰苞米，还跟我们去放猪，很有意思！”

“农村早就不让养狗了！”

“那条大黄狗呢！”

“已经宰了！吃肉了！”程福笑着说。

“哎呀！那真是太可惜了！”

他们说笑着就到了蕙兰的家附近，程福站下了，程蕙兰看了程福一眼，看见福哥的脸上又出现往日那常见的那种忧郁，他又是眼神有些疑惑地看着程蕙兰，他停了一下说：

“蕙兰，有件事我还是不明白，那些年我在长春读中专，我们见面时都很亲热，可是你工作之后就越来越疏远我，这是为什么？你是不是……？”

程福说着停了一下，一时间谁也不说话，气氛很凝重。程蕙兰似乎猜透了福哥的心思，她就说：

“你是说，我是不是在我们厂里处过对象？”

蕙兰说着看一眼程福，程福还是看着她，并没有说话，似乎是在等着她做解释，程蕙兰就表情坦然地说：

“说实话吧！我还真没有处过对象！┅┅。”她停了一下，一段沉默之后她又接着说：“以前我很小，很单纯，我们就像兄妹一样相处，相见感到很坦然。后来我们都长大了，我当然就要稳重一些了，可是后来你┅┅还总是欺负我┅┅。”程蕙兰低下了头，大概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又说：“你每次欺负我之后，我都要自己偷偷地哭一场！那时我对你有不好的看法！”

程蕙兰眼神不安地又看着程福，他也在神情愧疚地皱着眉头，接着程蕙兰以女孩儿特有的有点儿撒娇的责难口气说：

“福哥啊！我现在已经同意和你结婚了，你就不要再多想了！还提那些事干啥！”

姑娘的内心还是很神秘的，她并没有完全说出心里话，可是也让程福感到欣慰。程福听程蕙兰说，她还没有处过对象，他的心里虽然还有些疑问，可是他高兴的心情还是占了上风，他又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他说：

“好了！我不进去了，我回单位吃晚饭。”

“行，那好吧!再见！”程蕙兰轻声说。

福哥回头走了，蕙兰心怀愧疚的看着他细高的背影，她知道这两年自己给福哥造成了一些精神上的伤害，她有时也很怜悯福哥，可是这怜悯并不是爱情啊！难道我的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吗？我要和一个我不爱的人结婚吗？！一股苦涩的伤感又涌上心头，程蕙兰的眼角又挂上了泪珠。程蕙兰又想起了黄玉林所说的话：

“大概婚姻这事情都是老天爷给定下的！爱情并不一定就是婚姻！”

第二天上班，程蕙兰向王姐说了要和程福结婚的事情，并且向着王姐又哭了一场，王姐也是含着眼泪地安慰着她，王姐说：

“小程啊！女孩儿都要出嫁！其实没有几个女人能找到称心如意的郎君！但是日子还得过下去呀！不出嫁不行啊！唉！”王玉梅的语气也很伤感，她擦了一下眼角上的泪水，然后又是颇为诚恳地说：“蕙兰，听姐姐的话！你要对程福好一点儿吧！等有了孩子之后，也就一心一意过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