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的下半年开始,吉林省大批的干部、教师、文艺工作者、大部分科研人员和医务工作者等等,他们都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离开了久居的城市,被下放到农村或者偏远山区和草原。虽然他们是被敲锣打鼓的热烈欢送,可是只有很少的人还能伪装成兴高采烈的样子了,多数人都是愁眉苦脸,甚至有的人就是嚎啕痛哭地离开了他们非常留恋的城市。中央文件已经说明,就是让他们要永远扎根儿农村,永远接收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永远和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彻底改造自己的资产阶级世界观。这些干部和知识分子们,他们认为他们是被彻底遗弃了,认为这就是一次集体发配和流放。
汽车在山路崎岖的道路上没完没了地爬行着,远山近岭树木浓郁,这是树叶刚刚变红的中秋季节。程蕙芳和丈夫坐在汽车上,可是长白山壮丽的红叶美景,并没有给程蕙芳带来一丝观赏的情趣,她看着越来越荒凉的山路和景物,心情越发感到沮丧和失落。到了这时候,这些插队干部们的心理越发是抱怨**和*了,可是他们谁也不敢说出来。程蕙芳颇为伤感地在想着,我是一个教外语的教师,让我到山区农村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让我和农民一起种地,这真是太荒唐了!程蕙芳甚至有一次在被窝里对丈夫小声说:
“这算是什么世道啊!**一句话,我们就都要上山下乡,难道这不是一个独裁**的社会嘛!?┅┅”
程蕙芳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可是丈夫却说:
“好!你说反动言论,我马上就去揭发检举你!”
程蕙芳虽然知道丈夫很爱自己,可她还是感到心里一惊,因为已经有过夫妇互相检举的先例了,也听说过有批评党的政策的人,他们不但遭到批判和关押,甚至被关押在精神病院里被逼疯,赤身**,┅┅。程蕙芳顿时感到有些心惊肉跳!程蕙芳娇嗔地说:
“你真去检举我吗?!”
“你要向我保证,以后不再说这些不该说的话!保证下不为例!”丈夫很严厉的说。
程蕙芳没有继续言语,却转过身去,将自己的身体离开了丈夫的怀抱,可是丈夫又伸过手去将妻子拥抱在丈夫的怀里,他一面抚mo着心爱的妻子,一面又是较为温和体贴地说:
“你要知道,你有丈夫和孩子,还有许多亲人和朋友,他们都很关心你,你必须要对他们负责!你可要记住,千万不能做错了事情,你是一名教师,一定更要管好自己的嘴!”
程蕙芳夫妇被分配到一个偏僻而荒凉小山村,山村的周围就是连绵不断的长白山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在山村的不远处转了个湾又流过去,这可能就是松花江上游的一个支流。这里是汉族和朝鲜族混居地区,而在这个村里多数都是汉族人。他们夫妇被安排在一个老乡家里,这家农民也和其他农民都一样,房子很破旧,家里没有什么物件,大人和孩子们都是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样子。程蕙芳夫妇和这家农民只能住在一个房间里,住对面炕。他们的房子是坐北朝南的正房,所以这对面炕又可以叫做南北炕。在房间靠南面的窗子下面有一铺火炕,房间靠北面的山墙还有一铺火炕,两铺火炕相对,中间有一块空地。原来的这家一位老人和孩子们睡在南炕上,老人去世后,年轻夫妇和孩子们就都到南炕去住了。正因为这家的北炕闲起来,所以这家农民才分派来了插队落户的‘五七战士’。
这里的条件竟然是如此的艰苦,这里还没有电灯,隆冬到来后,早晨起来看见房间里北面的山墙上竟然有一层白霜,只有火炕还暖和一些。程蕙芳看到朝鲜族的妇女在井台上打水,然后就将水罐顶在头上带回家,可程蕙芳夫妇是学习汉族人,是到井台上去挑水。好在蕙芳将儿子送去上海的婆婆家了,蕙芳的公公和婆婆都已经退休了,老夫妇特别要求要照看孙子。
程蕙芳夫妇虽然和这家农民做到了同吃同住,可是他们在农村根本没有参加劳动,程蕙芳在山村的小学当老师,几个村的孩子都要翻山、越岭、过河来这里上学。没想到一个大学老师教小学竟然很吃力,因为一个老师要教几个年级的课程,而且既要教语文还要教算数,甚至还要上音乐和体育课。程蕙芳的到来给这里的老师们减轻了负担,孩子们也很喜欢她,他们觉得这省城里来的老师不但是课教得很好,人长得也很漂亮,态度举止也好,待人很亲切。
程蕙芳的心情第一次感到这样地失落和凄凉,这山村小学的教学环境很差,教室都是年久失修的危房,下雨时还要漏雨,桌椅、黑板、窗子都很破烂,就连粉笔头都很珍贵。可是听着孩子们的朗朗的读书声,看着孩子们天真无邪的面容,程蕙芳的心情也就只好逐渐地适应而平和下来。本来这个小学校也不正经上课了,可是自从程蕙芳来了之后,这省城来的老师还是很有号召力,学校又恢复半天上课了。算术课还是参照老课本上课;而在语文课时,孩子们主要是读写**语录和**诗词;体育课就是跳‘忠字舞’。
程蕙芳的丈夫经常到公社、大队、甚至到县里去开会,这样就使蕙芳感到很害怕也很尴尬。这个山村还没有电灯,人们睡得很早,她要自己一个人睡在北炕上,这时期她经常失眠,借着月光可以看见南炕上的夫妻在zuo爱,清晰的听到那对夫妻发出的呻吟声,┅┅,接着又是浓重的鼾声一唱一和。蕙芳的失眠症越发严重了。
蕙芳让丈夫在炕沿上拉了一个布帘,这样就可以遮挡一下,可是后来丈夫说,在一次公社插队干部骨干会上,军代表批判了一个拉布帘事件,军代表说:
“……这是看不惯贫下中农的表现,是给知识分子和贫下中农之间制造人为的隔阂,是资产阶级世界观的表现。只有旧社会的地主老财,才在炕沿上放个幔帐,现在又有人拉上了这东西,这不利于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拉布帘的先例遭到了批判,程蕙芳夫妇也就只好又将布帘拆掉了。
过去在东北的农村,甚至在城镇,一家两代人住南北炕,甚至两家人共住一室,睡南北炕的情况很多,也发生过许多难言的绯闻事件,譬如老公公上儿媳妇炕等等的许多故事。因为当时就是那样的生活条件,人们也只好适应那样的生活方式,也就习以为常了。
第二年春天,公社特批了木材,为‘五七战士’用土坯盖了新房子,蕙芳的两间房子就盖在这家房东老乡的旁边。打开房门就会看到起伏连绵的长白山,东南方向有两座山峰就像年轻妇女的一对**,它叫*山,当地人又叫妈妈山。
房东大嫂还向蕙芳讲了一些有关*山的故事,说原来的长白山天池是在天上,那里山清水秀、繁花似锦、风光无限美好,那里是专门为天帝的女儿和仙女们洗浴游玩的仙境。可是天帝的小女儿很好奇,她为远处的鲜花所吸引,原来那是一条黑色蛟龙设下的鲜花陷阱。天帝的美丽女儿被这条狡诈的黑龙从天上带到地上,┅┅。那时的长白山地区并没有风雪,也是山清水秀、气候宜人的地方。一天一位青年猎人在山里打猎,听见了山洞里仙女的哭声,┅┅。为了救出仙女,猎人和蛟龙进行一场惊天动地的鏖战,最后这条遍体鳞伤的黑色蛟龙向北方逃去了,就形成了一条黑龙江,┅┅。美丽的仙女爱上了年轻的猎人,仙女不肯回到天上去了。天帝震怒了,将美丽的天池变成了一座汹涌喷发地火山,天池的水变成炎炎烈火洒向大地。可是王母娘娘在庇护着女儿和猎人,王母娘娘将天池的烈火又变成清凉的瀑布流向大地。天帝又降下严寒和风雪,长白山脉都成了白茫茫的冰天雪地。可是王母娘娘每年一次要来到地上人间看望女儿,她每年一次都要将温暖的春风送到人间。
下凡的仙女在人间经历了真情美丽又坎坷凄苦的爱情,她为了抚养人间的儿女,她就留在了人间。后来这位美丽贤淑的母亲就变成了这座*山,*山流下的几条山间溪流就是她的奶水,这些溪流源源不断地流淌下来,汇入了松花江,哺育着这里的土地,┅┅。后来日本人侵占了这里,*山曾经是东北抗联根据地,还说有一次*山妈妈显灵了,山洪的爆发冲垮了日军的围剿部队,许多日军和日本军车被冲到山涧里,┅┅。
房东大嫂还向程蕙方讲述了另外一个更为凄苦的真实故事,说头几年有一对下放到这一地区的教师夫妇,他们也是和农民老乡住南北炕,这家房东是公社小队队长的儿子。男教师是右派分子,男教师已经不做教师了,经常派民工去做修路、开山石等长期劳动,经常不能住在家里,后来又进了劳改监狱。这位女老师独自住在家里,她遭到了队长儿子的屡次强奸,┅┅。队长兼支书就是这个村的最高领导人了,可是他的儿子竟然成了一名花花太岁。
如果是一位普通的女村民也许就苟且忍受了,还可以维持着表面正常的生活。可女教师毕竟不是一般的女村民,她实在是不能长期忍受这样的生活,女教师只好搬走了,到另外的破房子里单独居住。这队长的儿子比女教师的年纪还要小几岁,他有年轻的妻子和孩子,可是他对这位女教师还是恋恋不舍,而且还是穷追不放,他更是肆无忌惮地纠缠着这位女教师。这个男人强行进入女教师的房子里,每次奸污了女教师之后,就明目张胆的睡在女教师的炕上。女教师真是叫天不应,呼地不灵!┅┅。一次这个男人又进入女教师的屋里,他正在蹂躏这位女教师的时候,外面响起激烈的打门声,这个男人的妻子在外面破口叫骂。他们惊慌失措,女教师在想,如果这个女人进到屋里发现了她自己的男人,她并不能将她的男人怎样,这女人又会还像以往那样,疯狂地朝着女教师谩骂和殴打,还会在村里当着村民和学生面前任意羞辱女教师。女教师没有办法,她只好将这个赤身**的男人藏在水缸里。当那个村妇进屋没有找到自己的男人而离去之后,这个男人从水缸里赤身**地爬出来,可是这个浑身是水的男人擦干了身体后并不肯离去,他又继续强奸这位女教师,┅┅。
女教师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就在最后一次被这醉酒的男人蹂躏之后,这个柔弱的女人用菜刀将这个熟睡男人的喉咙砍断了!这位女教师厌恶的看着这个浑身血污又赤身**的男人,她不愿意和这个男人死在同一间屋子里,她独自一人来到村外的河边。在皎洁的月光下面,大地上只有孤零零的她一个人在哭泣,这个女人在投河自杀之前她要洗去手上的血迹和身上污秽,┅┅。这位女人就像是一个幽灵似的站在河里,三十岁的她已经是无所畏惧,可是临死之前她又在想着自己可怜的女儿,她呼唤着女儿的名字,┅┅。可怜的女儿明年就七岁了,她还住在城里的姥姥家里,可是女儿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可怜的孩子是右派分子的家庭出身,无辜的孩子就要受到歧视。这个女杀人犯在河边失声痛哭的时候已经渐渐地迎来了黎明,她被村民发现了,结果她自杀未遂。由于村民们都证实了这位女教师的不幸遭遇,村民们的舆论很同情这位女教师,又遇到了颇有正义感的法官,所以这位女杀人犯没有被判处死刑。这是发生在吉林省的一个真实案例。
房东大嫂和蕙芳两家人相处得非常好,老乡夫妇还有他们的孩子对程蕙芳夫妇非常尊敬,山村的老乡们,也对这些省城里来的干部们都是另眼看待。房东大嫂穿上了蕙芳送给她的衣服,也显得年轻漂亮了,她也模仿着梳起了蕙芳的发式。这家老乡也受蕙芳家的影响,丈夫很少再打骂老婆了。老乡的九岁女孩就在蕙芳所在的学校里上学,是个很要强的女学生,她说将来也想做一名像程老师一样的女教师,后来这名女孩果然在程蕙芳的帮助和鼓励之下,1980年考入长春的ХХ师范大学。
春天盖好的房子秋天才能搬进去住,蕙芳夫妇住进了新房时,窗前屋后的菜地里已经是枝繁叶茂,果实累累,这都是房东大嫂帮助侍弄的,蕙芳还养了几只小鸡。纯粹的农家院落是没有观赏性花卉的,可是蕙芳夫妇的农家小院真是别有风味了,丈夫在篱笆墙附近栽了几颗ju花,蕙芳也种了几只野芍药和牵牛花,这些花卉开放得很美丽,给他们的农家小院点缀了即烂漫又淡雅的景致。
到了秋天正是ju花开放得娇艳多姿的时候,一天傍晚他们一同在院子里观赏着累累的果实和盛开的ju花,蕙芳的丈夫还蛮有兴致的念起了陶渊明的诗句: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蕙芳的丈夫抑扬顿挫地吟诵着,他们不由得都抬起头向南望去,眼前不远处就是起伏连绵的长白山,东南方向的*山显得更加秀丽多姿,蕙芳亲昵地抱住了丈夫的手臂,他们看着夕阳的余辉使得远山近岭变得更加绚丽而壮观,蕙芳也被这诗情画意的情景所感动,就接着以吟诵的口气念出了这首诗的下两句: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他们仿佛就是刚刚相与飞回巢穴的一对鸟儿,紧紧相依地伫立在那里,陶醉于这大自然的美景之中。太阳刚要落山,群山辉映着苍茫的晚霞,蕙芳毕竟是学文科的,此时此景越发激起了她的诗兴,她顺口拈来,又朗诵了范成大的田园诗:
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
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
在白天这个小院落很安静,蝴蝶和蜻蜓总是在小院里徘徊飞舞着,一些麻雀和山鸟也经常光顾这个农家小院,蕙芳吟诵这首诗的后两句,真是正符合他们农家小院儿的当时情景。蕙芳的丈夫微笑着听完后,亲切地抱住了蕙芳的肩膀,他们一起享受着这美丽多姿的自然景色和夫妻恩爱的温馨气息。可是过了一会儿,蕙芳丈夫的态度却是变得严肃了,他说:
“我们念的这些东西可都是属于‘四旧’和‘封资修’的内容,我们以后别再叨念这些东西了,可千万不能被别人听见!你也要注意!在学校里千万不能说走了嘴!”
程蕙芳听丈夫说过之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们还在看着逐渐昏暗的远山,远山变得乌蒙蒙,雾茫茫了。
在那个时代,人们都在读念**诗词,或者是歌唱一些歌颂**、歌颂**、歌颂*、歌颂阶级斗争的歌曲和口号,基本上没有其它的文学作品出现了。纯景物的描写也只有在**诗词中才能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