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脱离苦海
作者:兆平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550

一九四七年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这天刘营长亲自开着吉普车又来到上海路饭店,他又给饭店老板一支手枪和一些子弹,他就将樱子从上海路饭店赎出来,樱子终于实现了她脱离苦海的梦想。

樱子只带了她的一个手记本,其余的东西都留给了那里的姐妹们。她脱下了饭店的日本和服,换上她来时穿的旧学生服,她感觉就像做梦一般的上了刘营长的敞篷吉普车。她又回头看着饭店和二楼带铁栏的窗子,看见姐妹们都在激情地向她挥手告别,有的姐妹都是哭喊着向她祝福,说着一些令人难忘的告别话语,樱子一面激情留恋地向姐妹们招手告别,另一只手却在擦着不断流下来的泪水,吉普车慢慢地启动了,┅┅。

刘振武开着吉普车沿着上海路,经过日伪时的宝山洋行(现在的欧亚兴发大厦),驶过清明街北口,来到新发广场,那时的新法广场是一个圆形转盘形状。汽车经过日伪时期的日本宪兵司令部和日本关东军司令部(现在的吉林省政府和吉林省委大院)的门前又转向南,沿着宽阔的大同大街(现在的人民大街)向南驶去,经过现在的重庆路百货大楼(日伪时期的三东井洋行),又驶过人民广场(日伪时期称为大同广场),继续向南开去。

这是一个春光明媚、风和日丽的上午,一场春雨过后,大同大街两旁的树木都是刚刚披上新鲜的绿装。樱子感到自己的身心真是无比的轻快,她就像一只刚刚逃出牢笼的小鸟,欢呼雀跃着飞上那绚丽多彩的蓝天。

吉普车在一片栽有樱花树的草地上停下了,这里就是现在的儿童公园,那时叫做大同公园。在那战争年代公园里几乎没有游人,公园里树木花草都是自然繁茂的生长,这里还是显得很荒芜。花草树木并不理会人间的苦难,依然争相开放得很鲜艳,樱子细心地欣赏着正在烂漫开放的樱花,那樱花的花瓣儿真是十分娇嫩可爱。表情欢快的樱子情不自禁的唱起了日本歌曲《樱花》,刘营长看着天真可爱的樱子,他和樱子依偎在一起,他们在刚刚发出嫩芽的草地上躺了一会,他们看着蓝天和朵朵白云。他们又去湖滨漫步,走过小桥来到小岛上,岛上就只有他们二人,他们在树林里手拉着手,樱子又唱起了歌,樱子玩得真是很开心!

这里有三座公园,与大同公园相对,在大同大街的西面还有两座袖珍公园,北面的杏花?,这里的杏花已经开过了;在南面的牡丹公园里,一片松树林包围着一座建筑精美而又宏伟壮观的日本神社,这里曾经供奉过日本神武天皇。刘振武和樱子来到牡丹公园的日本神社附近,樱子面对着神社站了下来,她双手合十,微低下头,嘴里默默地叨念了一会儿,她显然是在作祈祷。刘振武见她祈祷完毕之后,就笑着问道:

“你在叨念什么呀?”

“我在祈求天神保佑,让我还能回到我的故乡,还能见到我的亲人们。”樱子表情有些神秘地看了刘振武一眼,又说:“我小时候在日本,每年春天樱花盛开的季节,妈妈和我,还有爷爷,奶奶都穿上新衣服,都要去春游赏花。”

“你的家乡在什么地方?”

“在日本长崎市,那是一座美丽的海滨城市,我做梦都想回到那里去。那里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都非常喜欢我。”樱子一脸神往地望着远方的天空,天真纯洁的表情又在她的脸上浮现。

刘营长同情地的看着她,这位只有十七岁的日本姑娘就饱经了人世间难以想象的磨难,但是她依然是超凡脱俗的美丽。这时刘营长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两眼也转向那清澈的蓝天,终于表情沉重地说:

“美军在日本长崎投放了一颗原子弹,顷刻之间全城就在一片火海中化作一堆瓦砾,全城人都遇难了,现在的长崎和广岛已经都是一片废墟!”

“啊!这是真的吗?”樱子睁大了眼睛,惊讶的望着他。

“这是真的!我不是开玩笑。”刘营长一脸严肃地说。

樱子顿时又是满脸泪水,双手掩起面孔哭了起来,她呜咽着说:

“那么我的祖父、祖母,那么多的亲人都会死去吗?”

“如果在市区内就要遇难,如果在郊区,离市中心远一点也许还能活命。”

樱子立刻两眼发呆,就像傻了似的站在那里,她似乎就要倒下去了,刘营长一把扶住她,可怜的樱子伏在刘营长的怀里悲痛欲绝地嚎啕大哭起来,听不清她的嘴里还在说些什么。

刘营长安慰着樱子,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止住了哭声。刘营长一边替她擦着眼泪一边说:

“不要难过了!我们去看看我们的新家,好吗?”

樱子抽泣着点点头,吉普车又顺着大同大街向北开回去,来到清明街北口附近,吉普车停在一幢日本式楼房下面。他们的房子在二楼,是一套两居室的日本式住房,房间里原来的“榻榻米”已经撤掉,露出了地板。一间作客厅,另一间作卧室。厨房的煤气已经不能使用,只能用煤炉做饭。

“你看这套房子怎么样?”刘营长问。

樱子点头表示满意。他们当晚吃完饭,在小浴池里洗了澡,渡过了属于他们二人世界的第一天。

自从樱子住进清明街,和刘营长一起生活之后,她几乎是变了一个人,以前的行业作风全然不见,几乎很少看到她的笑容了。每天刘营长回家,还能看到樱子礼节性的问候,她浅浅地微笑着说:

“您回来了!”

然后帮助刘营长脱掉外衣,换了托鞋。吃饭的时候也能带着微笑,注视着刘营长说:

“饭菜还可口吗?”

樱子去掉了职业性的主动,两个人的话语就比较少了。他们虽然是同床共寝的夫妻生活方式,但是他们再也没有感觉到激情,刘营长感觉到的只是一个娇美可爱的女人身体,很少再看到樱子那天真烂漫的笑容了,也没有在上海路饭店时那种情意缠绵,小鸟依人的样子了。樱子经常眼神发呆,像是在面容愁苦的想着心事。

**‘三下江南’和‘四保临江’战役的胜利,使得东北解放战争的形势向着有利于东北民主联军的方面转化。1947年初国共两党在东北的兵力大约都是将近五十万,接着民主联军的兵力迅速增强,国民党军队只好退居城市和主要据点。农村包围城市的局面,更有利于东北民主联军在农村搞土改,斗地主、分田地,成立地方政府,更有利于动员大量农民参加民主联军,**的军队迅速扩大。国民党军队不敢轻易出城剿匪了,国民党军队日渐被动,官兵们逐渐陷入一种消极失望的情绪之中。

转眼来到1948年春天,东北的战争形势发生了根本性的大转折,东北民主联军已经改名为中国东北野战军,东北野战军已经具有明显的优势。东北野战军将长春包围起来,国民党军队靠飞机空投粮食和被服给养。老百姓纷纷出城逃生。长春饿死很多人,大街小巷都可以看到饿死的尸体,公园和偏僻地方都露天摆放着成堆的腐烂尸体。而死人最多的地方还是几个大卡哨。在这次围困的灾难中,长春的老百姓饿死有几十万人。长春市曾经是伪满洲国的首都,1945年时人口已达一百二十万,1948年长春刚刚解放后,人口统计只有三十万了,在长春被围困中一些人口流失外地,一些人被饿死。对饿死人数的统计方面,**方面报道说饿死十几万老百姓,可是国民党方面报道说饿死六十五万人,据长春的老住户们估计饿死有三十至五十万人。

1948年10月辽沈战役大局已定,被围困在长春的国民党军队孤立无援,国民党第六十军原是龙云滇军的部队,不是蒋介石嫡系部队,一直受到蒋介石的歧视,六十军的高级将领与蒋介石也是离心离德,六十军在曾泽生军长率领下发动起义,向解放军投诚。新七军所属各部队也随后纷纷投诚。最后东北保安副司令长官郑洞国也向解放军投诚,长春和平解放了。投诚部队整编后绝大部分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国民党第六十军起义后经改编组成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五十军,参加了朝鲜战争,后来又驻军在广东湛江一带。

在1948年的秋天,长春市遭到历史上第二次飞机轰炸,驻守长春的国民党守军第六十军起义投诚,于是国民党派飞机到长春进行一次报复性轰炸。这些飞机超低空飞行,发出恐怖的轰鸣声,人们都惊慌失措地躲藏起来。国民党飞机没有发现军事目标,只是进行了盲目的扫射,而且那好心的轰炸机投弹员将一连串炸弹都投在空无一人的大经路上,只是炸断了一些路面上有轨电车的钢轨,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他们不忍心轰炸那些居民住宅和其他建筑物。

当时在长春起义投诚的国民党军官,都集中到齐齐哈尔军政大学学习,因为刘振武很爱恋着樱子,他也厌倦了打仗,所以在学习之后刘振武选择了退伍,刘振武这一步走错了,这就使得后来他和樱子,还有孩子的命运是悲剧性的。刘振武曾经打算回湖南老家,可樱子不肯去湖南,樱子认为长春是她的第二故乡,而湖南是个远在天涯的地方,去了那里就不能回日本了,他们没有回湖南老家而是留在长春。

刘振武和樱子以夫妻的名义在长春安家落户,刘振武由部队复员,有一笔安家费,刘振武卖掉了手中的黄金等积蓄,开办了一个私人小工厂。他们过了几年平静的生活,刚解放全国进入一个和平时期,经济得到迅速恢复和发展,刘振武的工厂效益不错,樱子和刘振武的共同生活是很美满的,他们的生活过得很温馨。

樱子的身体一直不很好,那是因为在那动乱的年月樱子的身心手遭到了难以言表地极大摧残。1945年末至1947年初,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十五岁的樱子发育还不成熟,樱子是在极度惊吓、挨饿、身心倍受摧残的痛苦折磨中度过,在激烈动荡中生活中,樱子落下了许多病症,特别是妇科疾病。直到1949年开始,刘振武转业回到长春,樱子和刘振武过上了较为安定的生活,樱子必定还很年轻,在较为温馨的生活条件下,又吃过一些中药,使得樱子的身体逐渐地恢复了。她的身体又开始恢复和继续发育了,樱子的身体逐渐丰满了,脸色也红润了,直到樱子十九岁时她的月经才逐渐正常起来。1952年夏天,樱子生了个女孩。当时刘振武的经济条件较为优越,他们的生活很美满,他们经常推着婴儿车出现在公园里,或者是在夕阳西下时在街上散步,刘振武看到樱子那美丽面容又能含着自然的微笑,更喜欢樱子抱起婴儿时的那温柔慈爱的动作,他们都很喜欢自己的女儿,┅┅。可是这样的温馨生活即将结束了,樱子较为安定的生活只是持续了五年的时间。

刘振武的性格有些粗犷,缺乏细腻和谨慎,这时的刘振武经常和朋友们喝酒打牌,还去跳舞,甚至还有人说他和一个女工有暧昧关系,这个女工的丈夫就是小工厂的会计。当时许多私营工厂都有偷漏税行为,在三反五反运动中,刘振武被他的会计给添油加醋的举报了。当时党的政策是允许开办私人工商业,但是又要限制和取消私营工商业,经常吃掉私人工商业。

在1953年夏天,中国开展‘三反、五反运动’,这次运动的对象就是政府管理人员中的贪污受贿分子,还有私人企业的偷税、漏税、行贿的不法资本家。刘振武的工厂以偷税漏税的罪名,资产被全部没收,刘振武从他的工厂净身出户,他立刻成为一无所有的失业者,全家的生活也就急转直下。走投无路的刘振武被迫去作力工、作小商贩来养家糊口,由于在东北地区举目无亲,连普通话都说不好,刘振武陷入极度的困境。苦命的樱子只是过上了五年的安定生活,就又开了她新的苦难历程。

刘振武还能干什么工作呢?政府公务员不可能用他,他没有任何技术,进工厂只能做学徒,可他已经三十多岁了不能做学徒。他曾经在集市上做小本生意,卖过鸡和鱼,可是在一次打击‘投机倒把’的运动中,他在农村收购的鸡都被没收了,┅┅。有一天刘振武在市场上徘徊到晚上,也没有找到做力工的机会,他心情沮丧地低着头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中非常的愁苦,他摸摸口袋里面还有两块钱,就走进路旁的一家小饭馆。他要了二两酒和一盘干豆腐炒豆芽,二两酒下肚后他又要了二两,喝光了酒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家,心情愁苦的人更容易醉酒。可是樱子在家已经等了一天,早晨说好的是他在市场上找到活干,晚上买米回家。

“你买米了吗?!”她看着他醉醺醺的样子。

“我…我没有找…找到活干…。”他满身的酒气。

“我们还没吃饭哪!都一整天了!”

樱子很伤心地放声大哭起来。此后他们的生活都充满着烦恼,樱子对刘振武没有了往日的温情和体贴,他们经常吵嘴打架,有时刘振武竟然对樱子采用暴力,拳脚相加。他们为生活而疲于奔命,夫妻感情越来越淡薄,他们都厌烦了这样的生活。现在的刘振武完全变了一个人,他衣着打扮就是一个力工模样,浑身脏兮兮的,甚至是臭烘烘的,刘振武完全是一付很落魄的样子。可是刘振武几乎每天都要借酒浇愁,如果不喝酒他就是很忧郁的模样,只有喝了酒之后才会有说有笑。有一天樱子对刘振武说:

“家里这样困难,你还要喝酒,我看见你在那里喝酒的样子,我就有去死的心啊!┅┅。”

终于有一天刘振武对樱子说:

“我在东北真是举目无亲啊!我打算回湖南老家看看,那里还有亲友和同学,也许能比这里好过一些。但是只能我一个人先去,等到稳定下来,再接你们过去。”

“那我们母女怎么生活?我不会跟你到南方去生活!”樱子哭泣着说。

刘振武没法回答,他一狠心还是撇下她们母女去湖南老家了,只是留给樱子一点点儿生活费。这个军人出身的男人做事果断,心肠很硬。

被抛弃的樱子又陷入了悲哀和绝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