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抬头看了眼他们，却没有走向船头，而是径直迈向船尾。

小鱼不由得戏谑说：“水哥哥，咱们在船头享受‘浪花淘尽英雄’，别人却只能到船尾看‘滚滚长江东逝水’，真是不公啊！”

阿水没有说话。江面上正升腾起蒙蒙的雾气，袅娜地游走开去，把周围的山水笼罩出一种静穆的墨绿。小鱼的头上、脸上和身上都已挂上了水气结成的砂糖，她调皮地抬手一抹，霎时湿了一片。

“走吧。”阿水看着小鱼略微发青的嘴唇，不忍的揽住她的肩。那双澄澈的眸子明显亮了一下。

进舱后，阿水和小鱼陆续换了衣，各自休息了半天。等到船家吩咐用饭，两人才从自己的屋子出来，阿水照例戴上了假发假须掩人耳目。小鱼还没能完全习惯他的新模样，不免又打趣了一番。等到饭菜全部上桌，外面已是暮色重重。

晚饭很是丰盛，一桌一大条鱼，再配上各色小菜，以及一大碗鲜美的鱼汤，浓香扑鼻，撩得众人蠢蠢欲动。阿水和小鱼早已饥肠辘辘，顿时不顾形象地大吃起来。幸好此时阿水是一身农夫装扮，索性吃的更加放开手脚。

桌上的鱼很快去了半个身子，小鱼伸筷正待给鱼翻身，阿水连忙拉住她，偷偷往一边使了个眼色。只一刻，小鱼便感觉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她的身上，犹如芒刺在背，令她不得不停下筷子，无辜地看着阿水。

等到那些异样的目光消失后，小鱼才轻轻喘了口气，却紧张的没了食欲。阿水冲她安慰地笑笑，小心地夹出压在下面的鱼肉，放进小鱼的碗里。

“快吃哦，很香的。”小鱼不忍拒绝阿水的好意，又勉强吃了几口，终究意兴阑珊，只随便喝了小半碗鱼汤就放下了筷子。

等到阿水吃完，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离开了。“水哥哥，咱们去外边透透气吧。”阿水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船舱。

甲板上，除了船夫，还有三三两两的船客。阿水和小鱼在一个角落里站好，小鱼忙不迭地小声问：“水哥哥，你刚才为何不让我翻鱼呢？”

“傻丫头，你没在江边呆过，自然不知道船家的规矩。翻鱼是以水为生的人最忌讳的事情。对他们来说，翻鱼就像翻船，是极不好的征兆。”

小鱼抚着自己的胸口，想起刚才那些刺人的目光，不禁有些后怕。“水哥哥，要是刚才你没有来得及拦住我，恐怕现在我已经翻到船下做真正的逍遥游了。”

夜色渐深，船上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烛光，偶有过往的船只，或快或慢地从两旁荡过，只一会儿，便消失不见。他们乘坐的大船此时像是黑暗中??独行的浪子，任两岸山水清幽，江底礁石横生，依然昂首扬帆，破浪向前。

恍然间，船工们竟然开始低声地唱起了整齐的号子：

“么哦么哦么

嗬嗬西左嗬西左嗬西左嗬西左

嗨~~~~~~~~嗨~~~~~~~嗨

穿恶浪哦，踏险滩呐，

船工一身都是胆罗。

闯漩涡哟，迎激流嗬，

水飞千里船似箭罗。

乘风破浪嘛奔大海呀嘛，

齐心协力把船扳哪。

么哦咳咳！咳！咳！

哟嗬嗬！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涛声不断歌不断，

回声荡漾白云间罗。

高峡风光看不尽哪，

轻舟飞过万重山哟。

么哦么哦么哦……

嗨！嗨！嗨！”

月光如华，铺洒下温柔而朦胧的天路，带着这只大船和船上的人们划向未知的远方。

接下来的几天，阿水尽管有许多心事，却也露出了难得的好心情。无聊的时候他们就到甲板上走走，或伫立船头看两岸风景，或聊聊记忆中开心的事。山水之间，人的心情也逐渐明丽起来，大自然的纯美荡涤了心中的尘埃，阿水跟小鱼一起，用力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突然间，阿水想起了什么，两手指尖交叉，那个方框又出现了。从框里往外望去，船行山远，一座座绵延的大山仿佛即刻压到头上，却又在眨眼的瞬间蓦然退后，从此咫尺天涯。远山静水，时如“水墨淋漓幛犹湿”的泼墨画，时如“春云浮空，流水行地”线条细密的工笔画，时如“吴带当风”的白描，一卷卷山水画自然的舒展开来，象是一部流动的画轴，触动着心灵最深处的感知。

小鱼看的呆了，发出啧啧的惊叹声。“水哥哥，你是怎么想到的，这太美了！”

阿水笑了一下，眉宇间晃过一丝不经意的苦涩。正待回话，突然发现小鱼紧紧抓住他的袖子，指着前面的一座山。

乍看之下，山没有什么特别，只是绝壁更显陡峭。

这时候，旁边的船客也陆续围了过来。仔细看去，滩与峡之间的绝壁上，竟然“生长”着几片形如肝、肺的黄褐色钟乳石，两石之间相距不足30米，实乃奇观。

“呵呵，这是我们三峡一绝‘牛肝马肺’峡。你们来看，其中一石，形似牛肝；另外一石，形似马肺，两石因此而闻名。每次船行到此，船客们都能一饱眼福。”一位船工骄傲地说，转脸对着其他船工大挥了下手，一时间，众船工齐唱起号子：“怪石生来此肝肺，俨然悬挂碧云端。三春阴雨淋不朽，六月炎天晒不干……”

“好一个‘牛肝马肺’，好一个肝胆相照！”阿水轻声赞叹，一些船客不由得附和点头。

这一行因为这个奇观又轻松不少，没几天便到了武汉。下船后，两人怕耽搁时辰，直接雇了辆马车就直奔江南。

“小鱼，累了吗，在车里睡一会儿吧。”阿水关心地问，敏锐的他发现小鱼笑的有些力不从心。

“水哥哥，我们是要去见云儿吗？”小鱼的目光灼灼，不容回避。

“恩。”阿水点了下头，想到云儿，心里还是有拂不去的哀伤。

小鱼不再说什么，乖巧地闭上了眼睛。阿水又发了一会儿呆，才靠着旁边的窗棱小寐起来。

突然，一声凄厉的马蹄声响彻耳际。阿水迅速挑开车帘，只见车夫早已不知所踪，马的右前蹄已断，马儿吃痛，不顾一切地向前狂奔，路上，拖出一道刺眼的血痕。阿水连忙叫醒小鱼，紧张地看她：“你可信我！”小鱼郑重地点了下头。转眼间，阿水将小鱼反抱背上，踏出车门纵身一跃，两人依次倒在一旁的草地中。

只听哗啦啦一片响，马儿支持不住地暴毙在地，整个马车在一驰一停间豁然倒塌，片刻间只余残木。

两人正在心底暗暗庆幸劫后余生，不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