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手上拿起新兵报名的册子,用手指着上面的名字说道:“大丈夫一诺千金,你已经在名册上填了名字,当然要遵守信约。再说,你千里迢迢而来,不就是为了杀铁勒,报家仇,建功立业,博个马上封侯?如今受点儿挫折就半途而废,你自问对得起伏戎县惨死的六千父兄?你总说自己‘以理服人’,我这话有理没理?”
江寒血低头想了想,说道:“你的话有些理,但理歪。这些年来,死在我手下的铁勒狗子足有一百多人,你让我从大头兵做起,我不服!你若让我当都尉我便留下……既然输了我也让点儿,让我做个校尉总可以了吧?”
“便是皇室亲贵,王公子孙,若身无功名,来大营从军也许从士卒做起。西北大营机会多,你若真有本事,真刀真枪的打上几场硬仗,别说校尉都尉,就是当个将军也不说难事。”
江寒血又低头想了想,说道:“那好,便信你一次,就当是我愿赌服输好了。可你若是言而无信,也别怪我背信弃义,到时候拍屁股走人,你可不许在背后说我不讲道理。”
将军哈哈大笑:“我乃陷阵营指挥使,忠武将军,阳台县伯韩让韩逊之,今日便与你约法三章,你若诚信为伍,我保你三年内当个校尉,如何?”
杨恭谨是禁军出身,熟知军队编制,对这里面的蹊跷一听就明,皱了皱眉毛,刚想小声提醒,江寒血已经大声答应:“那就如你所言,三年内,要保我一个校尉当当!”言语里面颇有喜色,仿佛生怕对方反悔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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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你果真是这么说的?这不是摆明了欺负老实人嘛!”苏常胜听了韩让的禀报,笑得打跌:“这孩子也是个实心眼儿,被你卖了只怕还当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呢。”
苏常胜今年四十有二,中等身材,看上去并无太多出众之处,若换上寻常农家服饰,更像是一个惯于田间劳作老农。
所谓校尉,是一个极其广泛的称呼。级别最高的实职校尉是正六品的勇武校尉,领一团人马,管着一千人的军队,外出戍县,连县令都要客客气气的;可级别最低的陪戎校尉、陪戎副尉才不过是从九品的虚衔。陪戎校尉每月可多拿五十个铜子儿的薪俸,陪戎副尉只是个名号,连钱都没有。在陷阵营,这样的空头名号一抓一大把,只要平日讨喜些,让上司高兴了便赏你一个。
在陷阵营呆了三年以上的人,你若是还没有领到一个陪戎副尉的名头,就如后世五十多岁的老童生一样,出门儿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只有没见过世面的新兵蛋子才将“校尉”的名头看得尊贵,混油了的老兵们都不卖账的。
苏常胜听韩让说起,知道他又耍了小心眼儿了,笑着连连摇头。
韩让不羞也不急,听他如此说来,只是淡淡一笑:“的确是稍稍捉弄了他一番,但我看他的今日的表现,若他是老实人、实心眼儿,那普天之下恐怕就没有奸猾之人了。”
苏常胜奇道:“哦?你说他凶狠好斗还好说,可说他奸猾,这从何说起。”
韩让道:“他眼神飘忽不定,答应留下来时,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窃喜,好像不是得到了施舍,而是钻了我的漏子一样,不知道有什么鬼主意。”
苏常胜想了想,说道:“不怕明着狠,就怕暗里阴。从长公主殿下对他的一些描述来看,这人倒也不是一味的匹夫之勇,的确不可不防――我现在想来,让你来管他还真是委屈你了,不如这样,反正我亲兵队里还缺几个人手,就把他调来……”
韩让急得连连摆手:“将军将军,你可不能胡乱伸手啊!当日我们就说好了,若他来投军,就让他投到陷阵营中,由我调理管教。再说,他那火爆脾气,若让他做你的亲兵,上了战场哪里会顾及你的死活,肯定扔下你,自己跑去敌阵撒欢去,若真伤了主帅,那如何使得!”
苏常胜也是逗逗他,看他当了真,哈哈一笑:“我这不也是怕你为难嘛,既然你坚持,我也不夺人所爱了。且说说你是怎么安排他的,以他的身手,先让他当个伍长我看还是可以的。”
韩让道:“他兄弟一共有九人,其中一人似乎有些见识,想来是龙武卫里的兵卒校官,被他‘裹挟’了来投军,竟然也甘愿从小兵做起。我看他们这几个人颇有些手足情谊,就都编在一起,让他做个伙长,且看看他的表现再说。”
大越军制,五人为一伍,设一伍长;十人为一伙,设一伙长;五十人为一队,设一队正。
伍长和伙长都不算正式的军官,从新兵里选有威望的人担任。队正也没有品级,但一般由挂了“校尉”虚衔的老兵充任,根据虚衔的高低不同,可以算作从九品或正九品的低级军官。
苏常胜听他如此安排,倒也是情理之中,点了点头。在军队中,同乡同村的人编在一起是常例,一方面是方便选拔有威望的兵士协助管理,另一方面也能提高袍泽之间的亲密关系。
“且看看吧,若他真有本事,半年后就破格提拔,让他领个旅帅……若懂学会了旗语,试着做个旗使也没关系……你这样看我,是觉得我昏了头?”苏常胜正说着,见韩让的目光有异,笑着问道。
新兵招募之后,通常要突击训练半年才能初步形成战斗力,这半年的集训需要老兵来带,通过半年的考察,若有优秀的,提拔做伍长、伙长。能够领五十人,当个队正的已经是有关系、有门路的新兵了,苏常胜似乎还想让他领五百人,当个旗使,这完全是惊人的提拔。
两队为一旅,五旅为一旗,一旗辖五百人,已经具备了结战阵的能力,拉到战场上,完全可以作为完整的战斗单位进行独立指挥。从品级上来说,旗使从七品,再挂个校尉的衔,甚至可以算作正七品甚至从六品的官员――入伍半年就连升七八级?
好吧,就当他真是个不世出的名将,白起复生、霸王投胎……这次新招募的兵士一共只有四百来人,集中训练后都要打散分到陷阵营各处作为兵员补充的,你是想把这些人都留下了重组一旗,还是想让新入伍的菜鸟去做老兵的领导?韩让的眼神中有三分疑问,三分诧异,还有三分的试探。
反复想了想,韩让开口劝道:“大将军爱才心切,有心提拔,卑职明白,但刀口磨得太利了,未必是好事。当年的霍去病十七岁封冠军侯,十九岁拜骠骑大将军,开疆列土,风光无限,却不到二十四岁就稀里糊涂的死了,连正史都未敢详写,归根结底,还是由于锋芒太露,招致祸害。若提拔得太快,容易拔苗助长。”
苏常胜摇摇头:“投军第一日就大闹辕门,殴打袍泽,还敢顶撞将军,他的刀口早就成了,你认为还需要我来磨吗?若他只是十一二岁的孩童,我还可以慢慢调教,可如今再想锉其锋芒已经晚了。你放心,我带了一辈子的兵,什么样的士卒没见过?断不会让他……”
他的话还没说完,从外面闯进来一名亲兵急急禀告,说江寒血吃饭的时候嫌伙食不好,如今已经纠结了一大帮人,跑到伙房打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