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沙子里有米(下)
作者:寻常巷陌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716

苏常胜皱眉道:“伙食不好?兵营的伙食向来有制度,新兵入营第一顿有鱼有肉,就是为了让大家吃个安稳饭,怎么会伙食不好,难道被人克扣了?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块块道来!”

亲兵回道:“将军治军严谨,大家向来信服,抽兵皮、喝兵血的事儿是断然做不出的。今日纯粹就是那姓江的新兵蛋子没事儿找事儿,不过从饭里吃出几粒沙子,就大声喧哗,搬弄是非,调动了好些新兵一起闹事,如今已经闹到伙房去了。”

苏、韩两人对望一眼,眼睛都充满了疑惑:怎么,下午才给了他一个当头炮,如今就要还一个屏风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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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光蛋来当兵,没啥高觉悟,不求封妻荫子、马上封侯,就是为了吃皇粮、填肚子。这个道理谁都明白,所以为了笼络军心,陷阵营的伙食开得不算差,尤其是这入营的第一顿相当丰盛,十人一桌,两浑两素,四菜一汤,糙米管饱。

这样的伙食标准够不上山珍海味,但对于平常连饭都吃不饱的人而言,这样的伙食已经很够意思了。可如今江寒血等人手里握着几万两的家底,这些天来整日吃香的喝辣的,早就把口味吃刁了,尤其是江寒血,狼窝里长大的孩子,吃肉比吃饭多,两三下将鱼肉吃完后,端着饭碗就找不到可以吃的东西了。

牛大力倒是不挑食,吃饭像头猪一样,呼噜呼噜吃得快,刚吃了两口糙米,竟然咬到一颗石子儿,差点儿把牙崩掉。这一下就给江寒血找到了发作的机会,端着饭碗大吵大闹,打翻了出来劝阻的老兵,带着众弟兄一起跑去伙房闹事。其他新兵虽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但刚入军营,都不懂军规,听他这么闹,全都跑去看热闹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奇,沙子里竟然吃出米来,这是天降祥瑞,还是你他娘的拉的屎?”江寒血踢翻了盛饭的木桶,将木桶倒过来,把伙房的当值兵曹按在桶上,一只脚踩在他背上。

“我们千里迢迢跑来当兵,就是为了保家卫国,这腔热血要卖个识货的!你他娘的贼军官,竟敢克扣老子的粮饷,大家说,这种喝兵血的家伙,该不该打!”江寒血使劲的煽风点火。

“欺负新兵的老兵痞,该打!”

“打死他!”

“米里掺沙子,不能放过这狗东西!”

围观的都是年轻气盛的新兵,正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年纪,想也不想就跟着起哄,仿佛当真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其实米商掺假,在米里兑沙子,这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除了江寒血等人,大家对伙食都没多大意见,但江寒血说得“义正言辞”,还真有一部分人稀里糊涂的跟着“群情激昂”。

兵曹力小,打不过他,被桉在木桶上动不了,却仍歪着脖子回嘴:“大营伙食向来如此,全营上下无一例外,你这刺儿头兵分明是借口寻衅。你若不信,去大营各处看看,看我有没有欺负你们新兵。”

“放你娘的屁,这分明就是你拉的屎,拿来糊弄我们新兵的。老子向来以理服人,你说全营都吃这种米,那好啊,我现在就去苏常胜的营帐看看,若他也吃这种米,老子就把你这碗狗屎全吃光,但如果你骗我,就让老子拉一泡屎出来,你给我舔来吃了!”

这一下跟着起哄的少了许多。苏常胜在西北地区有很高的威望,江寒血将他扯出来,许多人都不敢附和,怕惹了众怒。

兵曹也不敢应战,这赌可打不得,江寒血如果输了,不过是吃一碗有些凉了的米饭,而他输了,可真的要吃人屎了。只是这种胡搅蛮缠他从未遇到过,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想了半天才吱吱呜呜地说道:“苏将军自有自己的厨灶,一两日不吃米饭,该吃馒头也是有的。”

江寒血想也不想就说道:“那好,既然你这样说,老子也开小灶,从今日起,不吃你***拉的屎了,兄弟们自己做饭吃!”

兵曹急了:“军中伙食向来有规例,八品以下的军官都需要与士卒一起用膳,不得另起炉灶,你凭什么例外?”

这规矩江寒血可就不懂了,摸摸脑袋,正在准备措辞,旁边的杨恭谨却接话了:“胡说八道!大越军制写得明明白白:‘十人为伙,共烹一鼎’,江大哥是伙长,如何没有开火生灶的权利?”

这是理,虽然歪得不能再歪了,可的的确确是写在大越军规上的理。旧时行军打仗,没有专门的伙房专门提供膳食,做饭的时候都是随便挖个坑搭个灶,弄个大锅放到上面烹煮,煮熟了之后十个人围着一口锅胡乱分吃了事。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十人为“伙”的军事惯例,这个“伙”字的确有烹饪的意思。

越朝的军规沿袭前例,修修改改的变了些东西,但许多细节的地方却并没有仔细推敲――那时候也没这么多吃饱了没事做的律师,整日就研究法律。在条件恶劣的情况下,大家如今大营专门配备了伙房做饭,谁会吃饱了没事儿做自己挖坑做饭?

杨恭谨是堂堂禁军校尉出生,仗着家里有些背景,一直都不是啥好鸟,平日训练不怎么认真,但跟上司找茬、扣字眼儿找歪理却是行家里手。当了七八年的兵,正经本事没学多少,大越朝的军规他能倒着背,要比钻这种字眼儿,漫说一个小小兵曹,恐怕苏常胜上阵也不是他的对手。

江寒血听他解说分明,才恍然大悟:“原来我这‘伙长’是这个意思!还说你这***不欺负新兵,若不是我兄弟机敏,差点儿上了你的大当。来人啊,给我重大二十军棍!”

好威风,好煞气!只可惜身前少了张五尺案台,手中少了块黄花梨的惊堂木。

“伙长”是这个意思吗?兵曹自己也说不清楚,看对方说得有鼻子有眼儿,估计不假。眼见牛大力、王大胆两人真的要上来脱自己的裤子,吓得大叫:“莫打莫打,我的确没有克扣你们的军粮。如今是春天,营中陈米已经吃完,这米是从市场上买的。青黄不接之日,米商本来就有‘九米一沙’的规矩,买来之后我还专门筛了一遍,可这米里的沙子,如何能筛得干净!你有本事,去找米商算账,跑来我这里闹事,算什么英雄?”

西北大营远在敦煌,不可能从关中千里迢迢运送过来,所耗钱粮都是由且末、鄯善、敦煌三郡的税赋来赡养,若春荒时节,大营的存米吃完了,便要花钱向米商购买。春荒时节麦子未收,米价高涨是惯例,米商们也有“九米一沙”的传统,给你九斗米,必然要掺杂一斗的沙子。

所以兵曹觉得自己是委屈到了十二分:米商们的龌龊勾当,自己干嘛要背起来?一股脑儿的都说出来,其实到不是真的怂恿江寒血去闹事,不过是为自己减轻些罪孽罢了。

江寒血却不这么看,拨浪鼓似的摇着头:“胡言乱语,商人都是些诚恳老实的本分人,平日讲究的就是一个‘诚’字,若依你所说,商人行商都这般坑蒙拐骗的,日后谁还敢来做生意?”

在关外,特别是伏戎县这个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地方,商人属于比较弱势的群体,花钱雇了刀客,一路上还要好言好语的伺候这帮带刀大爷,像江寒血这种地头蛇,大家巴结都来不及,谁敢坑他?所以在江寒血的意识里,商人都是老好人,从不欺客的。当然,最近几日占他便宜的商人不少,但他心情好,就当花钱交朋友了,也不认为别人坑了他。

兵曹听他这么说,若非双臂被人架着,差点捂嘴笑出声儿来:“商人是老实的本分人,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也就你初来乍到,不知深浅――敦煌城内的王家、徐家、商家、霍家,号称敦煌四蠹,仗着和地方官吏有些关系,剥削百姓,鱼肉乡里,百姓哪个不骂?哪个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