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薛了之却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眠,十年前的种种,十年间的辛苦,以及这十年后的今天的不眠夜,想到那金箫娘子当初离自己而去,如今不但有相公,却还有“故人”,日子过得如此风流自在,薛了之心中也不知是悲是酸,又该对她抱一个什么态度,是怨是恨,还是冰释前嫌。明明已经等待十年,却连最后的一夜也等不及,想要冲去质问个明白死心。
这一夜如此折腾,第二天天还未亮就挣扎着起来,熬到清晨时分,好不容易等到主人们起床,便告辞想要快快离去。
霍天冲见薛了之心急要走,不免言语挽留,一番客套之后叫霍丹凤送薛了之出寨。
霍丹凤一边送薛了之下山,一边询问他的去处,薛了之一边支吾其词,不知如何遮掩过去。霍丹凤见薛了之不知所言,便也不再追问,待走出寨门,霍丹凤竟也竟自牵一匹马来,同薛了之说道,“我正好也想要进京城,不知道公子可否愿意与我同行,彼此也有个照应。”
薛了之万料不到霍丹凤棋出这招,只要无奈应允,二人便同行上路。
这一路上两个人各怀心事,霍丹凤见薛了之心事重重,便想方设法说笑谈心,薛了之也知道霍丹凤一片用心良苦,心里暗暗感激。
走了半程,薛了之向霍丹凤问道,“凤姑娘,你可知道金绣夫人?”
霍丹凤笑道,“我当然知道金绣夫人,她不就是白飞帆昨天晚上去找的佳人吗。难道薛公子也知道她的大名吗?”
薛了之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自然知道。”
霍丹凤自然听不出他话中的语意双关,接着说道,“那位夫人的绣工果真是出神入化,厉害得很。她的手工,除非有天大的脸面,否则千金也难求。从前我在京城的时候常常想求她的刺绣,却苦于一直没有机会。
我却还听说她不仅身怀绝技,而且贤良淑德,秀外慧中,不管是认识她的还是不认识她的,没有不称赞一个好字的。如果不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又怎么会惹上白飞帆那一号的故人呢?”
薛了之听言问道,“白公子与金绣夫人关系不俗吗?”
霍丹凤玩笑道,“他们的关系恐怕就只有他们知道了,不过好像也没熟到过命的交情,否则她有灾祸,白飞帆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薛了之且问,“你们昨天所说的灾祸,到底是什么灾祸?”
霍丹凤答道,“公子难道没有听说,最近的半年来,京城已经发生了两桩灭门惨案。遭祸的人家都是京城的达官贵人,每桩案发状况都类似,全家上下人口一夜之间死于非命,不留一点痕迹。穆姐姐说,凶手下一个目标正是尚书韩诸舟大人。”
薛了之至此才恍然大悟,如果霍丹凤所言非虚,那么金箫娘子的飞鸽传书恐怕也就是为了这一件事情。
薛了之且问道,“这几桩案子就连官府和镇抚司也破不了吗?”
霍丹凤答道,“这些案子奇就奇在传言行凶的并不是人,而是五只鬼。”
薛了之冷笑着重复道:“五只鬼?”
霍丹凤道,“不错,那些传言说的,死去的人或被淹死,或被吊死,或被垛成两截,还有一种最恐怖,那些人活活地被吸光了血,成了干尸。如此一传十,十传百,说的煞有介事,搞得人心惶惶。”
薛了之道,“恐怕只是凶手故弄玄虚,掩人耳目。穆姑娘是镇抚司的校尉,她怎么说?”
霍丹凤道,“穆姐姐也不相信是什么鬼怪所为,却苦于找不到一点线索,所以常常去找我爹请教商量。而我爹,却怀疑这些案子皆是鬼庄所为。所以现在官府也在秘密调查鬼庄。”
薛了之若有所知,说道,“怪不得你们费尽心思要找鬼公子,原来怀疑他就是幕后凶手。我听说鬼庄二十年前鬼庄刚刚立于江湖之时只以义庄之名,帮助无家可归之人收敛尸体。在这之后几年,鬼庄继而在江湖上扬名义万,帮助冤死之人伸冤雪恨。虽然向来行事诡秘,却从来不做伤天害理,杀人越祸的坏事,来反倒做了不少行善积德,行侠仗义的好事。这天下人,知道鬼庄底细却是少已有少,都以为鬼庄真的是群鬼居住的地方呢。”
霍丹凤道,“话是如此。也许是那些高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鬼庄替天行道呢。”
薛了之闻言,想到那韩诸舟如若有祸也是罪有应得,心下倒有一分爽快,说道,“料想也是如此。”
二人走了半天,已进了城。霍丹凤向薛了之道,“公子是先去找人吗,如果不急,就让我带你逛一逛京城,我在这里十几年,熟的很。”
薛了之笑着回答,“不如请姑娘带路也去见识一下那位金绣夫人的工艺吧。”
霍丹凤道,“公子想去京红绣庄?”
薛了之说道,“正是,我与姑娘相识一场,也想求一件金绣夫人亲手所绣的绣工送给姑娘。”
霍丹凤一听,虽然对薛了之求得金绣夫人的刺绣不抱希望,然而也不免喜上眉梢,随即带薛了之奔向京红绣庄。
刚刚进门,一位女侍便迎了上来,招呼道,“二位客官可是要做绣工?”
霍丹凤说道,“金绣夫人现在可在庄上,我们要求她的手工。”
女侍答道,“我家夫人为不给平常客官出手。客人需要什么,可惜吩咐我们,我们一样做得。”
霍丹凤听言,唯恐薛了之没有脸面,便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知道,金绣夫人只会为达官贵人出手吗。我爹从前是四品镇抚百步神箭霍天冲,不知道这样夫人能不能赏个脸?”
女侍答道,“莫说是从前的,就是现在的也求不得。二位客官要做什么我们都可以代劳,这些女工的手艺虽然比不上夫人,然而在这京城里也是一等一的。”
霍丹凤还要再说,却被薛了之拦住。只见薛了之从怀中取出一只金哨,递给女侍,交代说,“请把这只金哨交给你家夫人,她见到了东西,就一定会见我。”
女侍半信半疑,拿起金哨向内堂去了。
霍丹凤好奇问道,“公子怎么知道那金绣夫人得了那金哨子就会见你,这其中有什么典故?”
薛了之诡笑一下,回答道,“没有什么典故,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
不出薛了之所料,那女侍拿着金哨进了内堂,不出一会儿,便走回来,恭恭敬敬地请薛了之进入堂。
薛了之随即让霍丹凤先在客堂等待,自己随女侍进内堂去了。
这一段路虽然不远,然而薛了之每走一步,心里的滋味便多一重,待女侍推开房门请他进去,整颗心早像是在五味缸里泡了个透,不知道该是什么滋味了。等了十年的这一见,却远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索难求,千难万险,而是快的连理个清楚都来不及,就又看见那一张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