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副处长从没像现在这样扬眉吐气神清气爽过，也从没得到过如此重视。厅长亲自打电话给他，仔细询问返点调查的情况，临了，表扬他不拘泥陈规，敢于开拓创新，给全厅上下作出了榜样。周副处长一边对着话筒点头哈腰，受宠若惊地反复谢谢领导表扬，好像那个一天到晚绷着死猪脸的厅长缩成拇指姑娘，站在了驾驶台上一样，一边落地有声、信誓旦旦地表白说：“我发现调查效果不好后，一直在思索应对方法，最后力排众议，果断返点。我不怕失败，我早已经做好了承担失败责任的准备，我愿意做探路狗，在前方挡子弹，趟雷区，为同志们闯出一条光明大道！”

“我。。。。。。简直要哭了！”殷阳?叹着说，调皮地做了个把口水抹到眼睛上的动作。

“是被探路狗恶心的吧？”她搭档笑着低声问。

“谢谢领导。再见！领导先挂，领导先挂！”前方，周副处长表白完后，殷勤地对着话筒大声强调说。

“探路狗啊！”周副处长郑重地挂上电话后，薄荷感叹着喊道：“周处，不会从明天起，全厅上下掀起一场“人人争当探路狗”的活动吧？”

“简称‘人当狗’活动。”有人笑着接道。

周副处长正要搭腔，殷阳?突然扬起头，冲着他大声喊道：“狗处！”

话一出口，她立刻意识到错了，慌忙改口说：“不是。喊错了。不是狗处，周处。。。。。。”

车厢里爆出一阵大笑，差点没把车顶掀翻，司机也笑得抓不稳方向盘，于是，车子象打摆子一样，哆哆嗦嗦的往前跑。

“周、处！”姜黄笑着强调说：“周处！不是狗处。我们那儿‘挂’就是‘死’的意思，你刚刚一个劲申明要‘领导先挂’、‘领导先挂’的，小心领导‘挂’之前先杀狗啊。”

周副处长笑着摇手说：“无所谓，狗处就狗处，随你们喊，我说了甘当探路狗。其实，人和动物是一回事，有时人还不如动物呢。中文真是没法较真的，不是有个笑话吗?说美国人永远搞不懂，‘中国队大胜美国队’，是说中国队胜了；‘中国队大败美国队’，还是说中国队胜了。美国队什么时候都不会胜利。不过，”他想了想，又不无担心地说：“厅长不是姜处你家乡人吧？他应该不知道那些个意思吧？我回去后要不要去看看他，解释一下？有误会总不好。”

玩笑并没破坏周副处长的好心情，中午市州请客敬酒时，他喝得很尽兴，且每个人给他敬酒时，他都拍着胸脯很有义气地说：“我喝你这酒之前，你得先去敬我的这群弟兄，让我这群弟兄吃好喝好。不然，我是一口也吃不下喝不下的。我就是这么重感情的人。”他往自己脸上抹金说。

于是，连薄荷和殷阳?都喝了很多酒。殷阳?酒量很大，但谁来敬酒，她都端着杯子娇滴滴地诉苦说：“我喝不得酒的啊，我沾一滴酒就会醉得不省人事！”

她越是撒娇，越是这样说，人家就越忍不住想看她不省人事的模样，越端着杯子不依不饶地让她喝。于是她就睁大眼睛、秋波乱飞的娇声嗔怪人家说：“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一点都不惜香怜玉。你还是男人吗？”

她莺歌燕舞的声音很快把大家的注意都吸引过去了。不一会，端着酒杯等着给她敬酒的人就在她座位后面排起了长队，周处那儿反而冷落了。

殷阳?一边大发娇嗔，一边毫不犹豫的一杯接着一杯往喉咙里倒酒。半个小时下来，排队敬酒的人已经歪歪斜斜倒下了一大片，殷阳?的脸上却连一丝红纹都没起，好像喝进去的都是白开水一样。连周副处长看着都直咂舌，忍不住大声叫起了“好”，然后，也端起酒杯排到了她身后。

“哎哎，狗处。”殷阳?的搭档说：“你到底是哪边的啊，怎么帮助别人来灌自己人了？”

“现在不论哪边了，”周副处长摇摇手说：“现在只有男人和女人，我们大老爷们总不能败给一女的吧！看我来收拾她！”

于是，在狗处的带领下，酒桌上又重新发起了一轮针对殷阳?的猛攻。战争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喝光了整整一件白酒，结果是除了狗处还神志清醒屹立不倒尚能饭否外，其余的早已东倒西歪，遍地‘男’藉。这让周副处长很不满意，直到回到车上，他仍不停嘴地唠叨着：“耻辱！奇耻大辱！这么多爷们喝不过一小妞！”

他把椅背放倒一半，拿起安全带看了看。“今天我得系上这个。”他说，转头盯了司机两眼：“你没喝多少酒吧？我要盯着你，以免你偷懒打瞌睡。”

“放心睡吧。周处。”司机说：“我只喝了一杯酒。我绝对保证你老人家的安全。”

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阳光灿烂，隔着玻璃窗照得人昏昏欲睡。

车祸发生时，一点迹象也没有。

大部分人都耷拉着脑袋，迷迷糊糊地睡着。窗外景色千篇一律：一大片绵延不绝的田地，开满了黄灿灿的油菜花。被太阳照得白花花的马路，不像水泥的，倒像是铂金的，闪亮晃眼。晃着晃着，就把司机晃晕了，他不知不觉眯起了眼，坠入温暖的梦境中。

汽车猛地撞向路旁那棵大树的一瞬间，周副处长睁开了眼，他大叫一声，反应出奇地敏捷迅速，缩回双腿，高举着，用屁股尖支撑在椅子上，做了个高难度的屈体360°，象跳水运动员在空中做的一样标准，如果有裁判的话，估计会给他打个9.99的高分。

巨大的震动把一车人都晃醒了，姜黄条件反射地转过身，用手臂紧紧地护住薄荷的头，把她围进自己怀里。汽车在树上猛烈地撞了两下，又在巨大的反作用力量下，弹到后面的大树下，车顶在两下夹击下，弯曲变形，腾空飞去。

汽车再次弹回来，象玻璃弹子一样，在半空中跳来跳去，重新又撞上前方的大树，几个来回后，它终于象一头不堪重负大象，“轰轰然”地颓然侧身倒下，把除了周副处长和司机以外的一车人全部象倒饺子一样倒了出来。周副处长没倒出来，是因为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系好了安全带。司机没倒出来，是被变形的驾驶台卡住了。

薄荷是第一个醒过来的。她发现自己睡在一片金黄色的油菜花中，花香扑鼻，有点浓烈。也许，她就是被这浓得刺鼻的花香熏醒的。

“我怎么会睡在这？”她糊里糊涂地坐起来，看见自己半边胳膊又是泥又是血。不远处有人在呻吟，路边停着一辆象变形金刚一样扭曲着的汽车。

那是他们的车。她想起来了，最后一个记忆，是姜黄用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护住了她。

“姜黄！”她摇摇晃晃站起来，哭着喊。

她看见殷阳?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满脸鲜血，刚才她听见的呻吟声就是她发出来的。

血从殷阳?的头上汩汩地往外冒，好像一眼小泉一样。薄荷哭着用手去捂，血很快把她的手浸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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