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和周副处长回厅里上班了。

上班第一天，两人都有恍如隔世之感。因为老厅长一病不起，厅里换了一个年轻英俊的新厅长，姓诸。说年轻，其实也有五十岁了，但是，和即将退休的老厅长相比，还是很年轻的。诸厅长上任不久，就从原单位调来了几个和他年纪相差不大的处级、副处级干部，这在厅里引起了短时间的小小骚动，象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吹过平静的湖面，涟漪四起。这些变化尤其让周副处长忐忑不安，如坐针毡：突然多了些竞争对手，他引颈巴望了多年的正处级别，更加像天边忽明忽暗的星星，虽然时不时能看见它熠熠发光，却永远也够不着。他暗地里唉声叹气了无数回，觉得自己真是命运波折，官运晦暗，象大海里的豆腐，汤里来水里去，上不了岸。独自关在办公室顾影自怜了好几天后，周副处长抖擞精神，重新出发，他每天笑得象大肚弥勒佛一样，陀螺似地不知疲倦地穿梭在各处室，四处沟通关系，联络感情，中午喝酒，下午打牌，晚上陪人钓鱼，忙得脚不点地，不亦乐乎。薄荷每次找他汇报工作、签发文件，都得提前一天预约，不然就等着吃闭门羹。每次打他电话，他总是压低声音、斩钉截铁、无比神秘地说：“我在开会。”然后，“啪”地一声，挂掉电话。

“狗屁！”薄荷心里忿忿地嘀咕：“哪来这么多会！又不是厅里的开会专业户！”

以前，薄荷有牢骚时，要不就和与她同一个办公室的殷阳?的搭档说，要不就揪着姜黄一吐为快。现在这两人，一个和她阴阳永隔，一个躺在病床上，咫尺天涯。每当想到这，薄荷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所以，有天下午，当薄荷路过周副处长办公室，突然发现他居然人模人样、一本正经地端坐在办公桌前时，大吃一惊。她拐进去，在他桌前站定，仔细端详着他，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咦－－－－”

“咦！”薄荷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

周副处长赧颜地“呵呵”一笑。

“今天不开会了？”薄荷笑着挖苦他：“中场休息吗？”

“不开了。”周副处长笑着掏心掏肺地说：“没办法啊。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啊！”

“今天革命战士为什么不去开解放全人类的大会，而是降尊纡贵地搬回这个小破庙里了？”

“今天啊。”周副处长凑近薄荷，压低声音说：“诸厅长要到我们处室来检查，现场办公。你瞧，这就是我人缘广的好处啊，领导的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

周副处长说着，洋洋自得地笑了。一转眼，他发现薄荷背着包，一副要出去的模样，急忙喊她：“嗳，你到哪去？啊？你这时往哪儿跑？这是关键时候！不趁着这个机会跟领导混个**成熟，你准备什么时候让领导从沙子堆里把你当珠宝扒拉出来？”

“还**成熟呢，你以为你在烤牛排吗？”薄荷笑着说：“我刚接到伏玲姐的电话，她让我去医院陪她一起照顾姜处呢。”

“哦。”周副处长沉吟着说：“这伏玲怎么就看上你、缠上你了啊？你就是要去，也等见过诸厅长再去吧，起码也得混个脸熟啊。”

“你去混吧。”薄荷笑着说：“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她转身要走。周副处长喊住她问：“最近和国家项目司有联系吗？”

“没有啊。”薄荷回头说：“有什么事吗？”

“奇怪啊，黄芪处长居然没给你打电话？”周副处长纳闷地自言自语。

“我的手机车祸时摔坏了。一直没去配。出什么事了吗？”

“听说，黄芪处长离开国家项目司了，对了，石矾也走了。”

“真的！”薄荷大吃一惊：“出什么事了？”

她急忙转身跑回自己办公室，手忙脚乱地开邮箱。“上帝保佑，不要出什么不好的事，不要再让他们不开心了。”她暗暗祈祷，心里不停地责怪自己因为姜黄的原因，一天到晚失魂落魄，只想到姜黄处在昏迷之中，不会给她打电话，有没有手机都无所谓，就没想到会疏离忽略了其他朋友。在他们最需要温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她却冷酷地用一遍遍机械的“您拨的电话已关机”来回答他们。

她自责着，手指头不耐烦地敲打着桌子。电脑太旧，上网速度很慢，而且，它好像通人意一样，你越急，它越心安理得的悠闲着。

邮箱里挤满了大把大把的垃圾邮件和工作邮件。薄荷心急如焚，左翻右查，总算找到了黄芪的信，一共有三封。

第一封：

“荷儿：

打了你很多电话，一直关机。办公室也没人接。很担心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离开国际项目司了。前段时间往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投了简历，没想到他们很快就给了我回复。下个星期我就要离开北京，去联合国教科文巴黎总部上班了。我走之前，我们能联系上吗？看到邮件，给我回信啊。”

薄荷长吁一口气，悬在喉咙口的心脏“扑通”一声跌回肚子了。她心头划过一阵快乐。很久没有快乐得感觉了。

在她心里，黄芪一直是展翅高飞的鲲鹏。一直是！她打开第二封信：

“HiHeer,

Howareyouthesedays?Itriedtocallyouseveraltimes,butyourphonewasalwaysturnedoff.Didyouchangeyourphonenumber?Whydoyoukeepturnningyourphoneoff?Tokeepyourselfawayfromyourbrothers?:－)

(嗨，荷儿，这些日子还好吗？我打了你很多电话，你一直关机。你换了手机号码吗？为什么你的电话一直关着？你想从你哥哥们身边逃开吗？）

薄荷展颜一笑。黄芪一定急坏了，给她写信都不由自主的把英文丢出来了。

第三封：

“嗨，荷儿：

怎么还没你的消息啊？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回信呢？

我到巴黎快一个星期了。自己独当一面，没有人督促我。但心里压力很大，总希望能把事情做好，不辜负人家把我聘来，我可是数千里挑一的啊。

呵呵，有时想想，压力正是这种来自别人和自己的期望值。如果没有什么企图，也就不会有什么压力了。回想我象你这么年轻的时候，也视名利如粪土，对功利毫无可求，从来不想要当什么官，连党都不想入。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官瘾慢慢地培养起来了――如果自己不掌握一定的权力，就只能被那些不学无术之徒摆布了，自己的想法和能力根本没法发挥。而且，看到那些歪瓜裂枣飞黄腾达，心理真的很难平衡，要不断调节自己的心态才行。我调节不好自己的心态，就只能考虑改变环境了。真没想到，到头来，我还是落了个“报国无门”的结果，一腔热血，只好焖成一锅汤，献给国际组织了。

对了，石矾也说一直找不到你。他也离开国际项目司了。现在是美国斯担福公司驻中国的首席代表。

给我们回信啊。

你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