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的人影晃了一下,消失了。
薄荷来不及擦干满脸的泪水,姜黄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真正是咫尺天涯。站得这么近,近得能听清他细微的呼吸,她却觉得他是世界上离她最远的人,比陌生人更远。他瘦了很多,形销骨立,似乎风一吹就会随风而去。
“宝宝。”他低声喊,声音哽咽:“不要不理我,我们。。。。。谈谈吧。。。。。。”
“去江边,好吗?那儿离单位远,碰不到熟人。”薄荷强笑着说,冷风吹在她被泪水打湿的脸上,干干的,一种撕拉扯裂的痛。
“等我一下,”姜黄说,声音嘶哑却充满柔情:“我去把车开过来。”
浓浓的暮色从天边席卷而来,巨兽一样,大口大口吞噬着深灰的天空。薄荷呆呆的站着,紫黑的暮色象打翻的墨汁,肆无忌惮的四处泼洒飞溅,轻灵透明的空气被染得漆黑沉重,无力流动,象一只受伤的大鸟,徒劳的扑扇着翅膀,却飞不起来。
远远的,两道闪亮的黄色车灯穿透黑暗,一点点靠近,停在了薄荷面前。姜黄飞快下车,绕过来体贴的帮薄荷打开车门。汽车沿着车道无声的向前行驶,穿着制服的保安跑出岗亭,敬了个礼后,刚想探头往车里看,车已经开远了。这是薄荷第一次看见姜黄开车的模样,他双手握着方向盘,神情专注,仪表台淡蓝色的灯光映在他脸上,象一把刻刀,把他雕琢得更加棱角分明。
“我瘦了很多,现在很难看了吧?”姜黄知道薄荷在看他,笑了一笑,说。
“是瘦了很多。但是不难看。”薄荷说。
姜黄轻叹一声,一手掌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紧紧的握住了薄荷的手。
“这样真好。”他无比满足的低叹一声:“真象。。。。。。回到了从前。”
他的手温热有力,那温暖顺着她的手臂,直暖到心底,幸福的感觉,像海啸时腾空而起的巨浪一般,排山倒海,迎面扑来。她一阵晕眩,时光一下子被拉回了从前,她恍然回到了那个和他相亲相爱的幸福时光----甜蜜,欢笑,厮守。是啊,那些漫长的摧肝沥胆的伤痛,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他们之间,从没有肝肠寸断的分离,没有锥心泣血的痛苦,没有欲罢不能的折磨,也没有耿耿星河欲曙天的煎熬。
一阵刺耳的铃声打破了车内的静谧。姜黄放在驾驶台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闪着蓝光的显示屏上跳动着“伏玲”的字样。薄荷触电般一哆嗦,往回缩手。姜黄更紧的抓住了她的手。{手.打/吧 Shouda8.Com首发}他瞟了一眼电话,冷淡的说:“不用接的。”
电话断了又响,象车厢音乐一样,响了一路。姜黄下车时,也没有拿它,任由它孤零零的躺在驾驶台上,唱着无人搭理的歌。
江边最著名的牛排店里,一如既往的浪漫温馨。灯光幽暗雅致,四处低垂的深紫色帘幕、和云一样轻柔的纱质幔帐。
姜黄牵着薄荷,跟在穿着红色旗袍的服务小姐身后,左弯右绕,穿过一层又一层青纱帐般的帘幕,象穿行在一个巨大的古代皇宫里。走过一间雅座时,薄荷忽然觉得背上一片火烫,象谁把正烫着衣服的电熨斗直接撂她背上了。她诧异的回头,看见柔和的橘黄色灯光下,一脸似笑非笑的黎鸣和刘寄奴,正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刘寄奴的身边,还坐着一个艳光四射的女孩子,正双手比划着,满脸微笑的说着什么。
见薄荷回头,黎鸣笑着翘着兰花指,和她打了个招呼。刘寄奴面无表情,黑宝石似的亮晶晶眼睛却滴溜溜的在他们紧握着的手上滚过来滚过去。薄荷被他看得手心出汗,刚想抽回手,他已转过头,专心听身边的女孩说话去了,还满目深情的望着她微微一笑。虽然是冲着别人笑的,薄荷仍觉得眼前象划过闪电,一片明亮,豁然开朗。
薄荷正想赶快走开,服务小姐却停下了脚步,示意这个紧邻着黎鸣和刘寄奴的雅座,就是他们的位置。薄荷探头看看,两个雅座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紫色水晶玻璃和紫红色天鹅绒帘幕。
“帮我们换一个位置吧。”唯恐邻座听见,薄荷把声音压成了气声,低低的央求服务小姐说。
“没地方可换。雅座只剩这一个了。”服务小姐挂着一脸招牌微笑,大声的拒绝说。声音清脆洪亮,中气十足,薄荷相信,不止隔壁,连隔壁的隔壁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邻座传来若有若无的低笑声。
“怎么了?”姜黄低下头柔声问:“不喜欢这里?”
“不是。”薄荷无可奈何的说。
负责点单的小姐走过来,心不在焉的为他们点餐,眼睛却总是偷偷往隔壁溜,一下神神秘秘的讲电话,一下又跑出去,拽着另外几个服务小姐窃窃私语:“真的吗?真的是那个著名的主持人吗?难怪我看着很面熟。。。。。。我也要,也帮我要个签名。。。。。。她旁边那个男的呢?也是明星吧,帅得让人发晕啊。。。。。。”
不等他们把餐点完,她就鬼魅般的消失了,象练过绝世轻功一样。
“好像隔壁来了个明星。”姜黄笑着说。
餐点很快上齐了。男服务生在他们桌上放了个晶莹剔透的水晶小碗,里面点着一支小小的红蜡烛。
“演讲稿写好了吗?”薄荷关切的问:“想过现场会问什么问题吗?听说和你竞争的那个人,是前年参加公务员考试,以全省第一的成绩考进来的。厅里的人都说他能写会说,相当有实力。怎么办呢?”
姜黄微微一笑,说:“别担心,没关系的。”
见薄荷还是满脸不安和担忧,姜黄犹豫片刻,终于低声说:“你是我最爱的人,也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我不瞒你,宝宝,真的没一点问题。所谓竞争,都是假的,走走过场而已,实际谁上谁下,内部早定好了。这几天,厅里几个知道内幕的人见到我,都善意的开玩笑说‘还有人傻得愿意出来陪绑啊。’或者是‘有人给你当炮灰呢’。”
“啊?”薄荷大吃一惊,迟疑的说:“这怎么可能。。。。。。内定呢?不光是演讲,还有现场提问啊,万一他回答得比你准确中肯。。。。。。,又或者你一时失误,回答错误。。。。。。再不然,他私下做通工作,大家都给他投高分,这都有可能啊。不确定因素太多了,怎么能内定得了?”
“傻宝宝。”姜黄忍俊不住,笑着说:“你想想,现场提问,如果是第一次听到问题,而且这问题还相当宏观巨大,类似于‘你认为明年宏观经济发展最主要的问题是什么?’之类根本无法用一两句话说清的题目,要在两分钟之内,迅速归纳总结组织好中肯的、一针见血、逻辑鲜明的答案,自然是火中取栗,难上加难,回答时也难免结结巴巴、磕磕绊绊、颠三倒四。但是,如果早就知道问题,有足够充分的时间思索和组织答案,回答当然就胸有成竹,逻辑缜密,出口成章、从容完美得多。如果一方早知道问题而另一方压根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这样一来,大庭广众下,这个环节下,这两人不是优劣立现、高矮立判、胜负即分了?再说打分这个环节,更容易操纵了,公平情况下,给人打分,相差都不会太大,好坏差个几分而已,但这种公平几乎是不可能的,哪个一把手不想保证自己的人顺利过关?他们会私下做些思想工作,或者透些风给些暗示什么的,这世界见风使舵投机所好的人多了去了,还有那些亲信,总之,这些人在打分时就会有意拉大差距,一个打97、8分,另一个只给个2、30分,只要有几个这样打分的,任你有天大的本事,都无力回天。”
“那。。。。。。你。。。。。。难道。。。。。。你知道那天诸厅长会提什么问题了吗?”薄荷结结巴巴的问。
“嗯。”姜黄说:“并不是担心竞争不过他,毕竟我的工作经验比他丰富很多。领导这样安排,只是为了保险起见。”
薄荷吁一口气。
姜黄伸出手,握住的薄荷手。
“宝宝,对不起。”他苦涩的说:“谢谢你还为我担心。我不奢求你原谅我。。。。。。但是,我想你知道,我是真的爱你。没有你的日子,我也过得很苦,象活在地狱里,每一分钟,都象受酷刑,每一步,都象踩在尖刀上,每一次呼吸,都象吸进一大把细针,直戳在心上。。。。。。。你不知道,每天上下班时,我都守在窗户边,远远的看着你来,又看着你走。我每天都要在心底呼喊你无数遍,却。。。。。。从没有一声敢喊出口。。。。。。”
隔壁传来古怪的“吭吭哧哧”的低笑声。
“是啊,我是罪有应得。原来,我以为只要我爱你就够了,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给你。后来才发现,这个世界,到处都是网,是绳索,缠着捆着,让人无能为力,寸步难移。只要还活着,还想活下去,就挣不开那张网,不能为所欲为,不能不顾忌父母、亲友、领导、单位、名声、人言、脸面。。。。。。想说的说不出口,不想要的也不敢扔。。。。。。。”姜黄转过头,哽咽得说不下去。烛光不安的跳动两下,摇摇欲灭,雅座里更加昏暗。红色的蜡油不停的往下滴,如红色的眼泪,源源不断,铺满透明的水晶碗。桌上的奶黄布丁,是一种高高的圆柱形的,也许是因为太高了,一直颤颤巍巍的哆嗦着,象不胜寒冷似的,薄荷的心也寒了下来,全省簌簌的抖了起来,眼泪也象开了闸的洪水,奔涌而出。
姜黄捧住她的脸,徒劳的想用手擦干她的眼泪,却越擦越多。
“对不起。”他说:“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却。。。。。。偏偏伤你最重。”
他的眼睛红红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只要活着,就。。。。。。什么也不能给你。。。。。。”
“只要活着,你就只能离开我,只能抛弃我,是吗?就非得这么残忍,连一丝渺茫的希望也不能给我,是吗?”薄荷满眼绝望,抽泣着说:“那我们。。。。。。一起去死吧。我不要你抛弃我,也不要和你分开。我们一起去死,好不好?”
“好。”姜黄说:“宝宝,我再也不离开你,再也不抛弃你。”
隔壁,鸦雀无声,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