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记忆中的父亲
其实真正看清一个人是不容易的。(手机阅读本章节请登陆 wap.shouda8.com)如今我倒十分想了解我真实的父亲到底是怎样个人。留在我们儿女们记忆中的他只是个脾气不好,性子有点急,生活刻板有规律,腰板挺直,爱整洁,治学极为刻苦专注的布衣老头。他做任何一件事都要搞得有模有式,不计成本,最后搞得兴师动众。辛劳勤俭一生的母亲最怕他做事,说他喜欢“架大势、检大场”,一应大事小事,宁愿自己做,也不要他到场,因此把他惯得从不做家务,在家里就只是看书,或是种些花草,摆弄一些小把戏。
他喜欢新巧奇异的小器械,而对此却又十分的外行且固执。我记得,在当右派的日子里他烟抽得厉害,为省钱,自己做了个卷烟机,装了把铡刀,像农村切猪草用的那种。还配有专门的磨刀石。有熬浆糊的锅,和刷浆糊的刷。@本章节孤独手打 www.ShouDa8.Com@行头要配全。买了一大捆卷烟纸,大概够用五十年的。这哪是家庭自制香烟,分明是规模工业的搞法。一段时期,市面上火柴要凭票供应,抽烟的人就都改用汽油打火机了。这正好对上他的胃口。他是最先用上打火机的那一拨。不知是那时所有的打火机真有质量问题,还是他爱好装卸的本性。经他手拆了装,装了拆的金属打火机总不下十几个,装了一盒子;一块五十年代买的英纳格也让他在表蒙上钻了个洞,说是让它透气;一台半导体经常被他掰烂,隔三差五就叫当时还在广播器材厂的大姐拿去帮他修;他自制的钓鱼竿有一大捆,三节套、四节套、游鱼钓、车轮钓,各式各样,在我看来没有一根精致适用的,他却视为宝贝,不许我们动。
父亲虽在单位是专政对象,无人理睬,而且从1968-1976年被剥夺了工作权利。但是背地找他看病的人多年来络绎不绝,从没断过。他最让我们不满的一点就是为什么从不知道利用这些关系,为我们捞点好处,使我们摆脱困境?他的迂腐,他的不肯也不善开口求人至死不改。
父亲晚年最让我佩服的一件事是他戒烟。那是四人帮倒台后,他重新穿上白大褂的那天,他同时决定戒烟。为病人的健康,也为自己的健康,就只说一次,把五十多年的老瘾一刀割断,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也没有半句豪言壮语,不借助任何辅助方法,就跟他从没抽过烟一样把烟戒了。我见过很多人戒烟。他是最爽利的一个。
父亲不喜欢跟我们谈自己,尤其跟我。一直到一九九六年,住在我一处,他看过我写的一篇东西,才大概觉得我是一夜之间长大的,可以跟我说说话了。忽然跟我谈起了往事。这时他的思维和说话都已很迟钝了,津津乐道的也只是他年轻时的习武生涯、打架经历。几次三番,说起1947年因家族涉讼,他从重庆回到乡里,跟仇家狭路相逢,双方打嘴巴仗不过瘾,三言两语,便要动粗。父亲练过太极拳,也学过些武术,加之气愤,毫无惧色。于是站稳脚桩,摆开了架式。谁知对方不待开打,见阵势不妙,拔腿便跑。每忆至此,父亲脸上的得意,亦真亦幻仿佛回到童年。我们平素看他像个做学问的,却原来他最得意的是讲打架。但我们很少听他讲过他的政治生涯、学术生涯、职业生涯。父亲曾记过大量日记。闻革时被抄走,下落不明。据他说里面有他写的检查交代,有学术心得、文献摘抄、病案验方、日常琐事,等等、等等。那应该是了解他的最好的资料,可惜渺无踪影,成为我们的心头之憾。父亲1998年去世,享年94岁。我曾撰联,感佩唏嘘:
近百年,历坎坷,尝遍酸甜苦辣,始悟正道;
逾七秩,铸佳业,不离望闻问切,终得成仙。
待续 74、岳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