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素离叫来一杯朗姆酒，若她这么喜欢表演这苦情的角色，不妨为她添把火加把油。这俗世里的珍馐，都抵不过一杯美酒。杯酒下肚，饶是千愁万苦也被搅和的分不清你我。他们还有这么一句，酒后吐真言，在神仙身上是否也有效果，如今就拿素离做做白鼠试验看看。

半杯下肚，她脸上烧起了两团酡红，两眼迷离。看来这酒精不仅是针对凡人，连神仙也难免。这得记下来，以后万一遇着这个神那个神的，也许还能用酒来诓诓他。

“素离在做傀儡时，曾经在她身上种下过一个规则。傀儡，无法伤害自己的主人。”她撑起肘站起来，“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记忆里没有关于这件事情的痕迹。

“你濒死之前，我伤得了你。而你醒来以后，就御免了我的攻击。你以为，这是巧合吗？”她重重的拍了下桌子，引得酒吧里的其他人纷纷望过来。

我才发觉她方才将自己与素离分离至外，而结合之后的言论，她是想说，我，是那素离么？怎么可能。

“所以沐盐他，一开始以为我是素离，之后才发觉你是真的么？总说你是傀儡，结果，反而是我么？”她颓然落在座位上，“怎么可能呢。”

如果说，我是素离，那么她是傀儡？多么荒谬的妄断。

“但如果用这个来解释，很多东西就能说通了。比如我记忆里的空白，比如你突如其来的神力。然而这是谁做的？”

谁做的？谁能将素离偷天换日，而我俩都蒙在鼓里。

人选心知肚明。那个梦境里，素离，不，我曾经书写在手札上的名字。

青帝。少诸。

天界曾有三代帝皇，依次是白帝、墨帝同如今的青帝。

白帝与墨帝是世袭，然青帝是篡位而来。这位置得来的手段虽见不得光，但顾及到他的狠辣，三界里也没有谁敢揶揄。素离是远古上神，自白帝伊始便存在于天界，司萧也好，司刑也罢，都是天界不可或缺的人物。最初，尽管并无实力和专长，可天帝的厚爱，也能够在弱肉强食的天界为她划拨出一方领土供其修行。

不仅是白帝，连同墨帝也异常疼爱她，养成了她娇纵的性格，直到被挖了眼吃了亏，才猛然转性。并非天帝一脉的青帝上位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洗盘，把两代皇帝的亲信清除得一干二净。唯独蜕变后的素离他动不起，也动不了，残存在他手中的地盘上，始终是颗钉子。

而我同她回忆不起的地方，也就只有这里。

冗长的沉默，我一口一口啜完了那杯番茄汁。

“青帝今日下令，三天后的午时，斩灭傀儡。可是，我现在弄不清了，他要杀的，是我，还是你？”她抬眸，双瞳剪水。

“素……”正欲唤她的名字，但脱口戛然而止。我该叫她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代替我去死好不好？”她握住我的手，险些把空酒杯碰跌，“如果你死掉，说不定我就可以活下来了。所以，你去死好不好？”

她的手冰冷如霜，冻得我一战。

“反正你已经在这里过了一千年，渺无希望，横竖也腻了吧。所以，你很期待死亡对不对？”她放低声音，如同催眠。

“别妄想了。”抽出手，向后仰同她拉开距离，“命自有定数。这个劫，你过得或是过不得，还得看天意了。”

“闭嘴。这些空话用得着你说么！”她握着酒杯狠狠往桌面砸去，剔透的玻璃杯顷刻间碎裂如同四溅的水滴。我抬手遮挡双眼，隐隐竟闻到了浓烈的曼珠沙华香气。她宛如感觉不到疼痛，仍死死拳着手，将玻璃的碎渣死死握在掌心。那黑红的汁液顺着皱褶，汩汩流出，溢了一地。

“你。”我不知该说些什么，用手抱握她的拳头，用了很大力气掰开蜷着的五指。掌心的惨象超出我的预料，玻璃渣深深刺进她的血肉里，殷虹地晕染浸透。酒吧的招待慌张地递上毛巾，来不及道谢，我掐着碎渣微小的顶端，用力拉扯。

“我不怕疼，你不用担心。”她仍微笑这，面容却惨白苍悴，“你造我时，赋予我了感觉，却忘了教我，哪些是好，哪些是坏，哪些要会心展现，哪些要隐忍。”

无暇顾及她的喃喃自语，小心地清理了埋在肉里的碎渣，再用毛巾包裹好伤口，才松了一口气。

“那些，不是有人教你，就能学会的。”桌面一面狼藉，我拭了拭额角的汗水，“我用了一千年也没有学会。但遇着了沐盐，一瞬却都会了。”

不知她有没有在听，只看到眼睫间隐约闪烁着光点。

若我们都明晰自己的身份，也许，也许就不会有如今这场面。上天，你缘何要摆下这一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