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初至异乡（8）
李惠先低低“嗯”了一句，然后凑在洪江耳边说：“洪江，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是……可是我们做人不兴这样的！”洪江猛地翻身坐了起来，盯着黑暗中的李惠喝道：“我怎么了我？我做什么亏心事了？我不就是想跟你讲个故事么？你爱听不听，还想教我做人的道理？你凭什么呀？”李惠被洪江这一喝，不由惊得头皮发炸，她一把抱住洪江的身子，小声央求道：“好洪江，快别这么大声，别吵醒了你娘……”
正说到这儿，只听隔壁床上一声清咳，洪江娘温声说道：“还等到这会儿啊？我早让你们吵醒了！”“您……您早醒了？”李惠颤声道。
“可不早醒了？我年岁大了，醒动好。这些年呀，我后半夜都没什么觉了！不说了，不说了，你们再睡会儿，还早着呢。”洪江娘一边说，一边慢吞吞穿上衣裳，扶着墙走出房去，到了堂屋，她又回头说了一句：“再蒙会儿就起来了，啊？别忘了去洪海家吃早饭，早上老是空着肚子，可伤胃了！”
只听板门“吱呀”响了一声，外面就此悄无声息了。
李惠想着洪江娘那一句“我早让你们吵醒了”，不由耳根发烫，她暗自在心里琢磨，也不知老太太听没听见两个人那一顿亲热。她忍不住推了推洪江，悄声问：“洪江，你说你娘她听见没有？”不料洪江“哼”地一声冷笑，把身子扭向外边，理都不理她。
李惠知道洪江生气了，只好就过身去，将脸颊贴在洪江耳根背后，昵声说：“洪江，真生气了啊？我是随口说说的，你还当真啦？”“哼”洪江又是一句冷笑。
李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可也只能继续哄他：“你说你这个男人，你才多点儿气量啊？好了，好了，你不就是想和我说那个什么人的发家史吗？你就说吧，我洗耳恭听！”“你现在想听啦？哼哼，我还不想说了……”
“你……你……什么人啊，真是！”……
自从上次和李惠一番深谈，洪江暗地里发誓，不管是为李惠，还是为自己，他都要换一种活法，他不能再象以前那样让人瞧不起了。只为这个想法，他已经好久没出去赌过钱了，只是一门心思地琢磨着如何赚钱养家。
这一日，一家人一起吃晚饭，冬季里日头短，上桌时天还亮着，吃着吃着天就黑了。几个不喝酒的，很快都先后吃完了。洪海喝了杯酒，也不吃饭，撂下碗筷就匆匆上了楼。老太太冲着他的后背说：“天天都这样儿，吃了就上楼，那电脑里头到底有些啥好东西，就这么招魂儿？”洪江说：“你懂啥？现在的年轻人都爱玩这个，你以为还是你当年那会儿呢？天天吃了不是干活就是睡觉！”老太太朝他瘪瘪嘴，说：“哟，老大，我当年那会儿怎么啦？我们家当年在村子里那可是数得着的！那日子过得叫个滋润，当年不知多少人眼谗呢！”洪江说：“滋润？那还不是靠我爷爷！我爷爷当年是地主吧？这方圆几十里的谁不知道他？！”老太太急了，红着脸嚷道：“房子是你爷爷留下来的不假，可这日子还得靠自己过吧？要是象你这样，天天吃喝玩乐，还好个赌，再大的家当也都让你败光了！”洪江见他娘当着李惠说他的不是，一张脸蓦然涨得通红，他刚想张嘴反驳，李惠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接连朝他使眼色，一边朝他说：“好了，洪江，怎么这么较真呢！老人家说的都是金玉良言，你见过父母不巴望儿女好的么？”
洪江听了这话，只好缄口不语，心里却暗暗生起了闷气。老太太看着李惠，继续说道：“要说起那时候，我们在这村子里可受人敬重，见天的有人到家里来拜望，不为别的，只图问个好，说句闲话什么的。”说到这里，老太太突然神色一暗，叹道：“可惜后来走了背运……”李惠不由有些好奇，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福娣插嘴说：“是遇上‘破四旧’了，那是六六年，除了他大伯和洪海，那姐弟仨还都没出生呢。”老太太接茬说：“可不是么？好好一座高墙大院，才一天一夜呀，让那些造反派拆了个精光……我当时那个哭啊！你爸比我硬气，他劝我别哭，还说这些以后都能回来，唉……如今你们几个啊，是没你爸那个骨气喽！”老太太边说边摇头：“我生了你们五个，除了小妹过得稍微好点儿，其它四个都不成……洪江那就更不让我省心了，他呀就是嘴巴活泛点儿，可嘴巴再会说，那也不能当饭吃。今天惠儿在，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今后该怎么活，你自己会掂量！”
说到这里，老太太用袖子擦擦眼角，转头朝着门外说：“福娣啊，碗筷你自己拾掇，我不帮你了。”说完这句，她又自言自语道：“唉，儿女都大了，我也该清闲些了，以后也不想再操那份心了！”她掉头问李惠：“惠儿啊，你是在这里玩会儿，还是和我一块儿回去？”李惠说：“您先回吧，我过一会儿再走。”洪江娘也不多说，照着手电就走了。洪江见母亲走了，拿把椅子放在门边，闷闷不乐地坐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来点上，深深吸了几口，一边不时朝门外张望着。一根烟很快燃尽了，他又摸出一支点上，吸两口，低头对李惠说：“你先在这里坐会儿吧，我出去一趟。”
李惠说：“你是不是又想去打麻将了？”洪江沉默了片刻，闷闷地说：“不打麻将我能干啥呢？
”“可是你说过你不打麻将了啊？！”“说归说，我又没发誓！”洪江站起来，抬腿就出了门。李惠知道洪江这两天受了打击，又加上他妈刚才那顿数落，心里不痛快，也就没拦他。她本想跟着去，又烦那“噼里啪啦”的声响，更怕闻那满屋子的烟味，只好作罢。洪江一走，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便信步进了厨房。
“福娣姐，我帮你一起洗吧！”李惠边说边挽袖子。“不用，这也没几个碗，别弄脏了你衣裳，你还是去看会儿电视吧。”李惠愣愣地站了片刻，眼见插不上手，只好转身走了出来。回到客厅，小海正趴在饭桌上写作业，李惠走到桌边，小海也不理她，只顾低头忙活。李惠盯着小海看了会儿，渐渐出了神，恍惚间，她觉得坐在面前的人变成了女儿菲菲！她忘情地伸出手去，轻柔地抚摸着女儿那毛茸茸的脑袋……
“你干嘛？”小海有些恼怒，他一把打掉放在自己头上的手，轻蔑地瞪着眼前这个女人！李惠猛然清醒过来，她觉得有些尴尬，忙抱歉地说：“嗯，阿姨手放错地方了！”她逃也似地上楼，进了小海的房间，开了电视，随手换了几个台，找不到好看的节目，只好又调回去，看起了新闻联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