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江晓莉想起来了,这些东西,乔银忠也有的。
是佛经,最上面的是《金刚经》,压底的是《六祖坛经》,想起来了,中间是《无量寿经》、《阿弥陀经》、《楞严经》、《法华经》、《地藏菩萨本愿经》、《观经》、《八大人觉经》、《心经》、《华严经》、《大般若经》……
她们年青时上的虽然是警察学校,可是那个年代,中国改革开放政策刚刚实施,许多曾经沧海被严格要求和明确制止的东西,比如上面这些涉及“迷信活动”的书籍典故满大街都是,都在叫卖。或许,就是那时候,她跟着林强、乔银忠他们在某个星期日,进城时在地摊上看到并感到有趣而一人掏钱乐呵呵买下一套的吧?
实在是模糊了,想不起来了。不过,乔银忠肯定有她是记得清楚的,他们后来参加工作后也曾不止一次在大鼎县的家庭酒会上谈论过这些东西。
无量寿经!
他们当时是把这些书当成“奇怪的书”,“第一次见到的书”,对佛与人生哲学的好奇,神秘,买下的。
那些内容跟他们当时正在学习的警校课程和业务完全搭不上界,两码事,可是他们还是被它们迷惑了。
她找到了答案。寻找的过程痛苦又缓慢,而且靠穿透哀伤的厚厚黑纱才遂愿,他们当然清楚自己的命运。人嘛,就是这样。都是在一片天底下生存,活着蓬勃生动,死了鸦雀无声,千岁没有,万岁更是扯犊子,弥勒佛之伟大,伟大在大度包容。她和林强都记得,乔银忠虽然不是一个能容乃大的人,却也不是小气鬼。
他当上刑警大队长之后,跟在下面当派出所长时一样,对林强和江晓莉一如既往,很关照……
昨天的事历历在目,记忆犹新,虽是让哀伤一冲,冲得淡了,总不能一干二净。
可是,他们之间似乎还是出了问题。出了什么问题,林强不说,她问他也不说。
他问乔银忠,乔银忠也不说。
他们只是笑道:“你是不是神经过敏啊,晓莉?”
这不要紧,林强有理想,有理想就有希望。有希望就会感到生活的美好。因此一到家,只要江晓莉摸摸他的头,他的脸色马上会晴朗起来,随手抓起拖把开始拖地板。林强极端热爱卫生,经常没完没了地洗手,他开过一个博客,博客名就叫“一尘不染”。
林强崇尚“沉默是金”这个说法,他认定不善言辞是种美德,因而他从来不会说出他的理想是什么,只实干,在聪明才智指导下争取人们对他的肯定,这点在八十年代的大学生中显得相当的不正常,也不知道大家当年为何会选他当班长,当学生联合会生活部长,一个闷嘴葫芦。
可女儿满月那天,他还是忍不住特意到大鼎第一百货公司花五块钱买来一加锁的硬皮本子,使了吃奶的劲戳下一句话:“走出大鼎,走出中国,走出亚洲,走出世界。当一个真正的人民警察!”每个字都有鸡蛋大小,方方正正。
走出大鼎,走出中国,走出亚洲,作为一个刑事警察这些都有可操作性,但走出世界他要去哪里?月球?还是比邻星?江晓莉不好意思问,也不敢笑,因为嘲笑一个人的理想是不道德的,很不严肃。
是自己神经真的过敏了么?江晓莉心里疑惑,但她始终不渝地隐隐约约感觉到还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他们游乐,表现了蔑视,他们欢笑,证明了友情,他们工作,办案,展示了忠诚与才能――这种复杂、英勇的行为植根于对生命有限、对罪恶憎恶、对命运相同的透彻理解。
于是,她的疑惑、怯懦与愤懑或不安渐次消溶,她开始怀疑林强与乔银忠之间何以如此刚烈果敢,又何以如此不同。
他们不是走在一条道上的人啊!
林强还是出事了!
林强热爱传统文化,认真学习过道家的养生**,如此突然,如何令人害怕。她虽然不怀疑乔银忠,可是她又怎么能不时时刻刻怀疑到这个人呢????
人与鬼,魔与雄,说的到底是什么人?
私谊也好,私利也罢,她真为自己害羞,她必须从时代的迷津中寻条生路。从结局上讲,我们每个人都是孤单的,但在同时,我们又必须抱成一团,含萝问疾,雪中送炭。然而,现实生活却告诉她的是另外一种可怕的事实,她相信林强不糊涂,不是傻子,他或许之前就会有所觉察,只是没有料到死亡会以这种残暴的方式、来得这样快而已吧?
他是聪明的,她怀疑他怎么会什么也不留下,不会的,它一定被藏匿在一个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的所在……
是哪里呢?
佛经上说,死亡并非为根本归宿,而是一种转化。如此,林强,“我的林强,亲爱的,你就没有离开我和女儿静静,你就在这儿,就在某处。”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么????
黑暗中,窗外透着一丝隐隐暗光,她下意识伸手轻轻抚摸着女儿安静的小小躯体。
她与他交心而谈:“今天我找到了政委关长生,当时陈铁汉也在,就是为了你的事。后来我又找到了局长丁黎明,在他那里看到了乔银忠,又出事了,你知道吗?于晓中开枪打伤了那个叫黄老六的人,他们看上去很忙,很无奈……他们问我这几天精神是否好点,劝我带好孩子,又派车把我匆匆忙忙送回了家。我告诉他们我没事,要尽快查清到底是谁谋害了你,我不能单独为了自己活下去,为了你的过去,为了女儿的未来,哪怕只一会儿,一辈子,我都会付出努力,直到一切。”
“我们太需要你了,林强,亲爱的,老公。你觉得呢?之前,我为什么要为了钱和一些琐事,跟你吵,埋怨你?我现在怎么办才好?”
林强能听见江晓莉娓娓叙谈吗?她无把握。有上帝吗?有来世吗?还是仅仅一个神话?
T.S.艾略特讲:倘若无某种上帝(在江晓莉心目中或许就是佛,就是无量寿经里面讲的那些事),人生就未免太寡淡无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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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黎明、还有乔银忠在他的那套间办公室外面,该领导刚刚踏出更年期的门槛,两年前对自己在生理学方面的新角色定位还不是很清楚。他爱穿名牌产品,一身牌子,身躯异常丰满,每块肉都饱鼓鼓的,这不要紧,要紧的是每块肉都不在自己的地方,就像足球场上的运动员,失了位置,没头没脑。
最扎眼的是那一双眼睛,左右各有一个不大的小黑点,头发一丝一丝的白,看了,无端的会觉得不合适,好像走错了季节。但是丁黎明同样会装扮自己,他不会满意真实的样子,经常使用现代化的玩意儿试着每天改变面貌,使自己看上去尽量年轻一些,有为一些,她的妻子是个老同志,曾经长期影响大鼎的气候,据说已经快离休了,偶尔还会在本地电视上展现一下“气象专家”的风采。
他上班就做两件事,第一是听汇报,第二就是领导乔银忠。因为种种原因,乔银忠在局里只听他的,作为一个合格的领导,他也善于且乐于批评下属,经常要放大嗓门指导林强,方方面面,所以一年多来林强每天刚出家门脸色都不对头,好像让没完没了的毛线缠坏了。
现在,林强死了。
于晓中关了。
吴明新和他的老板郑志强抓获了,尤其是前者已经老实交待了……
黄老六惊吓过度,伤不重却仍然躺在县医院里……
网络上突然捅出了那么一坨令人紧张害怕、而他们从来没有想到的事情。
几天几夜,事情发生后市里来人了,省里也来人了,正在听取汇报,走访调查……上午陆续都回去了。
“局长,我们都受到极大压力。确定怎么处理于晓中的事,犯罪事实和性质由谁担任调查组的事不能再拖了。我看你应该尽快有个办法,网络上的那么事,局里也得出面,跟市里、省里有关部门勾通协调,尽快把那些胡说八道的帖子删除,不然的话,影响太大了,对我们都不利,县委县政府领导刚才还打电话问这个事是谁干的,叫我查呢!”
“我知道,银忠。这事我对你所作出的努力感到满意。不过,于晓中这个事,性质太敏感,黄老六那小子也不是东西……他们的家属兄弟你还要抽时间多做一下工作,别让他们再闹腾了,人没死,只伤了只耳朵,告诉他们闹腾大了,才是对你对我、对他们都不利!网络上那些事,你也要抓紧处理,上面有关部门我会出面联系说话。”
“不,”乔银忠道:“其他都行,我办。但对于晓中的事我不这样看,这次他既然如此,就借机狠整他,要不将来这小子肯定是病!”
丁黎明没吭声,点上根烟,默默抽了一口,点头:“好吧,试试吧!”
“那我回去了?”
“去吧!江晓莉那边,你也抓紧……”
江晓莉!乔银忠大步流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心里忽悠一下。自己的儿子,林强的女儿,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场面真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为什么忽然想起这些?他不明白,定定神,眼睛盯在电脑上,盯着一组数字。ID地址……他大致已经查清。
或许正是这组令他完全没有想到的奇怪数字,让他也变得有点儿神经质起来。儿子什么都比别人早,不管出生还是上小学。儿子上小学那年才6岁,揣本《全宋词》坐着飞机轻轻松松就飞出了大鼎,即使不用父亲领着,他也不会丢失。儿子的记忆力和乔银忠一样好,而林强女儿静静也是一样聪明伶俐,脸上的酒窝一边深一边浅,浅的像林强,深的像江晓莉,遗传这东西真奇妙。
这一年,乔银忠决定着手实施自己的计划,因为儿子接下去要慢慢长大,要走出亚洲,走向西方发达国家去学习,而这两个步子都比较大,需要大量的金钱把路面铺结实。
难道说,林强就一直在心里没有为自己想过,也不为江晓莉和可爱的女儿想想吗???
他为什么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而现在,眼前的这个极其重要且普通的ID地址,不是来自别处,正是来自于乔银忠熟悉得不能熟悉、又根本没有料到的公安局家属楼。
是她吗?
是江晓莉吗?
一千七八百万!她是如何得到的这些数字?她到底还知道些什么?乔银忠的眼睛完全是下意识地转来转去,耳朵分辨着各种声音。江晓莉的聪明能干他不怀疑,林强死后对她的巨大打击他也不怀疑,她的精神几近崩溃他更不怀疑,但现在,乔银忠怀疑了。风暴中心往往是异常平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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