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我们真的不管公主的安危了吗?”七伤一行人正在树林里闪电般行进,如疾风般直奔杜宇城,冷硬如铁的城墙矗立在地平线上,模糊得犹如一抹从天际倒悬而至的乌云。其中年纪最小的孟奇缘心性最是起伏不定,眼看将湘纪孤零零地抛在了后头,而自己的那几个同僚一律都铁青着脸的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大人交代下来的事,我已经习惯了原封不动地执行,现在要我违背自己的诺言,心里实在憋得慌……”
其他人都齐刷刷叹了口气,看来憋屈的远不止他一个人。苏南肃然道:“难道你看不出来公主是一心寻死吗?她说得对,我们与其守着一个想死之人,倒不如为更多想活的人留住最后的希望——大人绝不能再出任何意外了,否则我们几个,就是护主不力的亡国罪人!”
刚入七伤不久的花易冷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宁可事后被他降罪,哪怕他要杀了我也没关系,绝不能让他跟雪太子一样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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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曌中军都被这样一幕震惊了:一个红衣少女从暗处凌空飞起,张开双臂掠过丛林上空,如同仙子披霞而来,翩然落到那辆被卫兵包围得水泄不通的囚车前面。金军从最初的惊艳中回过神来,一窝蜂地向她涌去,很快就对她摆开了一个危险的阵势。
“师兄,是这些人害了你吗?”湘纪的眼瞳散发着冰冷的光芒,执剑环顾四周,冷定如铁地一字一句道,“如此,我当替你报仇。”无论如何,青洛却是再也不能回答她了,少年的头死气沉沉地低垂着,洁白的额角处露出一大片狰狞的血痂,那个伤口皮肉翻卷着,显示出撞柱之人使出了多么巨大的力量,几乎要把自己的头颅撞碎!
仅仅是一眼,湘纪心中一如既往渗血般隐隐作痛起来。万籁俱静间,铜钱般大小的雨点忽然从天际疯狂坠落下来,宛如易冷的烟花,毫无预兆地笼罩了这片灰蒙蒙的天地。
尽管知道,从来万物随生随灭,生命流转不息。然而,却又如何教人丧失至亲之后,而又甘心无恨?恍若醍醐灌顶,湘纪打了个冷颤,从绝望的深渊中清醒过来,开始迫切地想要寻求一条出路。
“等待许久的大鱼,终于上钩了!”从层层屏立的钢铁厚盾之后,忽然走出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一个精瘦的金袍老者,面白长须,正是那左丞相龚培,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修炼,从相貌上看竟然产生了返老还童的奇效,让人根本看不出实际年龄。龚培捋着胡须,一双油滑的眼睛里精光游弋,笑得前仰后合道:“刚整死了个太子,又把公主送上门了么?看来老夫真是艳福不浅啊!”
这一行人身形一晃,已经齐刷刷如鬼魅幽灵般落于阵前。从死一般沉寂的夜色之中,隐隐传来杀伐之声,暗沉沉的城墙辉映着金鳞上的反光,仿佛刀光剑影纵横挥洒。狂风肆虐的郊野之上,四面八方燃起了破败的烽烟,火势滔天。
“你就是龚培?”湘纪缓缓亮剑,宛如平素在宫中轻慢地调拭新弦,充满了闲闲的意趣,唇角勾起邪魅的笑容,十足的血腥跟杀气四溢,仿佛质感的盾牌层层壁立起来,“来得正好,都来给青洛陪葬吧。”
龚培把她当做入彀的猎物,可是对方的反应却陡然让他失去了成就感,他看到那个女孩的眼神,甚至隐隐感觉出了某种不祥。于是毫不犹豫地下令:“把那祸国殃民的妖女给老夫拿下!”
“哈哈……妖女?”湘纪仰头大笑,笑的同时泪水纵横而下。这个称呼,伴随了她多年的梦魇……莫非自己,竟真的是那个克死青洛的真凶么?笑声戛然而止,湘纪侧头看向旁边囚车里的少年,语气带着旁人难以理解的温柔,“师兄,你可要看好了,这是我今生最后一次在你面前使第十四剑诀,——我欠你的,今天要一笔一笔地还给你……”
闷如死水的空气中,忽然响起了仙乐门下曼妙的剑诀,宛如珠玑落地,一时霜霰雨雪齐齐具备。在所有人尚未回神之际,苍茫天地间已是电光惊现,犹如烈火直冲霄汉,湘纪携剑从敌众之间穿身而过,剑光交织如幕,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尖刀之上的绝世舞步。她口中轻吟出宛如无害清风的一首古人词句:“天色沉沉云色赭,风搅阴寒,浩荡吹平野。”
“万斛珠玑天弃舍,长空洒下鸣鸳瓦。”
“yu女凝愁金阙下,褪粉残妆,和泪轻挥洒。”
“欲降尘凡飚驭驾,翩翩白凤先来也。”
瀑满的剑气冠绝了天地,苍凉的雨水被屏蔽在外,任其再怎么猛烈冲刷,却冲不淡她剑尖萦绕的血腥气。然而,湘纪的表情毫无戾气,几乎是带了些许茫然和痛苦,仿佛只是在念着记忆里一首遥远的歌谣——
见也如何暮?
别也如何遽?
别也应难见也难,
后会无凭据。
去也如何去?
住也如何住?
住也应难去也难,
此际难分付。
……
回忆越过绵绵的高山,越过茫茫的沧海,那时候春暖花开。青洛师兄跟凌师兄,还有学什么都不争气的她,由于机缘巧合,三人同出一门,仙乐门下弟子的身上都有着一种脱身独立的神气。青洛跟凌都是与众不同之人——青洛如仙出尘,喜欢与世无争的生活,最后却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家族跟国家而战,乃至丧生疆场;
端木凌一向洒脱不羁,带着他不可一世的孩子气,有时候会很任性,几乎谁的账都不买。可是这样的他,却被雪君遥伊活生生禁锢在天朝祭司的位子上,为了履行所谓的使命而痛苦不堪地活下去……青洛跟凌在性子上南辕北辙,但有一点却不谋而合,那就是他们俩都极端地宠她,这么多年来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光凭这一点,足以让雪国上下都深深地嫉妒湘纪,包括那些皇室贵胄之女,甚至未婚的太子妃。
随着第一摊龚培人马全部应声倒地,结界流散,雨水轰然而至,瞬间将羡月剑上的血污吞噬干净。冰冷的剑身闪烁着寒光,遥遥指向龚培。
龚培怔怔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表情由洋洋自得变得惊恐,髭须皆抖,厉喝:“这个妖女不要命了!第一招就使出平生绝技,无非是为了报复而已,现在她已经是强弩之末,成不了什么气候了……还不快给老夫拦住她!”
新一轮的士兵本来还有些怯战的,听了龚培那只老狐狸的醒语,立即虎狼般蜂拥而上。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个浴血奋战的女子,尽管握剑的虎口处迸裂开来,鲜血直流,却半分也不肯松动自己的剑。
那、那是怎样令神鬼变色的仇恨啊……无数人变成了为左丞相屏蔽危险的肉盾,前仆后继地倒在杀气逼人的羡月剑下。看到面前的尸体堆积如山,龚培似乎知道自己再也挡不住这个女子,吓得面如金纸,惊悚莫名地拉长嗓子高喊了起来:“来人哪!快给我拿下这个万恶的妖女!谁也不许留情……给我杀!杀无赦!!”
湘纪闻言无动于衷,夭邪无比地笑了起来:“来吧,越多越好,挡我者死——”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士兵大叫起来:“大人,她的目标是那具死尸,我们把尸体毁了,她也就毁了!”这个尖利的声音何其恶毒,湘纪一听,果然寸心大乱,甚至差点连剑都握不稳。
“好!给我把雪太子碎尸万段!”龚培当即下令,话音刚落,无数闪着寒芒的剑戟朝着囚车内的少年直喇喇刺了过去。
“不——”令所有人悚然动容的是,就在当前两杆银样镴枪头朝着青洛刺过去的刹那,那名红衣女子忽然放弃了所有敌手,奋不顾身地朝着囚车扑身上去,“噗噗”地声响,两柄银枪从她的背后直透而出,鲜血立即染红了整个背部,愈发衬得那个人宛如风中的红莲烈焰。湘纪的口中,也是鲜血狂涌,可是,她不曾退却半分。
那些想要从别的方向偷袭青洛的人,统统被她的剑气阻住,震退开来。可是这下子,别人都已经看清了她的死穴所在,再次出招之时便只针对那具尸体,湘纪一时分身乏术,全身上下连连遭受重创,一袭红衣都被鲜血浸透了。
龚培抚着自己的胡须陷入了阴沉的深思之中。老实说,就连见惯了死人的他心里,都多多少少感到震撼跟肃然:多么荒唐!为了一个死人,她竟然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毫不顾惜!他的目光在囚车里的少年身上一落,忽然之间,彻底怔住,整个人吓得簌簌发抖起来,因为就在这一刻,他看到了一幅令人更加毛骨悚然的画面——
那个少年,那个死去多时的雪太子,紧阖的双目之下,竟然涌出两行细细的血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静静地流着泪,似乎什么都看见了,似乎想要伸出援手,似乎……在期待自己的重生。
——原来万事皆成空,只有相随无别离。爱恨只似风前梦,卿须怜我到天涯。
就在这时,一阵嘹亮的号角声呜呜地吹起,宛如撕裂苍穹的一道惊电,立即照耀了漆黑的天空。金曌中军忽然自行乱了阵脚,从远而近,人仰马翻之声不绝于耳。天边仿佛纸浸了油,变成了半透明体,隐隐带着破晓时分的酡红之色。就在那黑色芦苇般的中军尽头,忽然涌过来潮水般的金色大军,迅疾地向里推进,杀伐之声震撼天地。
金靖夕终究信守承诺,在千钧一发之际,带着他那如同不可遏当洪流般的劲装鏖兵,如同沃汤泼雪般淹没了中军。金色的冷光流毒开来,仿佛就要倾覆日月。
可是,太迟了……太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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