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冲冠一怒
作者:南本佳卿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033

祭司大人前脚刚走,狱卒尹残慢慢地从刑室里蹭过去,由于两位皇妃顶罪,他这个狗腿子暂时躲过一劫。他望着青石上恬然安睡的那个女子,也不知道宁歌尘用了什么法,使得她仅仅在转眼间就恢复了原先清丽可人的容貌,这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够做到的!

经此一事,凡是长眼睛的人就该知道,当今祭司对这个女人存在怎样一种非比寻常的感情,更何况她还是明熙王妃,背后有那样两个不可一世的男人撑着,要是这个女人醒来,跑到任何一个面前告自己一状……尹残不敢想下去了,由于恐惧,他的全身都收缩成一团。他的手里握着一只黑色瓶子,那是皇后事先吩咐他喂给明熙王妃喝的,此际还被他捏在手心里,几乎就要捏碎了。

——那好,他就让这个身份高贵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黄泉路上也好找个人垫背!一念几此,尹残顿时像只疯狗一样猛扑了过去去,谁知魔爪还没探到湘纪身上,就在这一刹那,一个纯白色的结界倏地在女子周围一尺开外弹了开来,犹如万箭齐发,尹残只觉得眼前白光频闪,顿时被无数光箭穿成了一个靶子,死死地钉在了墙壁上。

怪不得……怪不得,像宁歌尘那样滴水不漏之人,竟然肯放过自己。尹残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嘴角向两边拉开,几乎裂到了耳根。原来,原来他是不肯让自己死得那么便宜,而且恐怕早就算到自己会在他背后来这一手,所以才欲擒故纵吧。

就在这时,地牢里忽然又传来一阵不输于宁歌尘现身之时的骚动之声,他用濒死前的目光看着牢房里涌进一大堆人,都是全副武装之人,接着人群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道来,一个青衿广袖的少年疾步走了过来,竟然是明熙王金靖夕亲自赶赴此地。

尹残在那一刻,看到这位年轻俊美的传奇人物脸上,竟然露出了跟祭司大人一模一样的表情。是什么呢?……杀气,冰冷而决绝,凌厉而又暴虐的杀气。仿佛就要压倒一切,呼啸着如同雪崩而下,带来无数山呼海啸。他以为只要这个人一靠近那个女人,也会像自己一样被穿成靶子,可是他失望了,在金靖夕靠近的时候,竟然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一定又是那个宁歌尘搞的鬼。他带着那个愤恨的狰狞表情,终于咽下了自己最后一口气。

“我,我又……”金靖夕望着青石上俨然受尽了折磨的少女,表情更加苍白到了极点,他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好像生怕碰碎了一件精美的瓷器:握得太紧,担心她会碎掉;放得太松,却又担心她会突然消失。那一瞬间,他就像秋天里的落叶一样,不可抑制地全身颤抖。

金靖夕抱着自己的妻子,一声不发地走出了牢房,从金曌的皇宫内院到明熙王府,一路沉默不语。跟在他身后的人,更加不敢置一言,彼此交换着眼色,然后心照不宣地互相摇头叹气。这些人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家公子此际一定已经气疯了。他们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从金靖夕脸上看到那样的神色。

暴风雨,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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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熙王府的议事厅内,舒袍缓带的金靖夕端坐主位,两旁是近十年来跟随他征南战北的一众心腹重臣。几案之上,寥寥几样瓜果跟一醅素酒,因为此日正好是金永麟的祭日,故而一切从简,显出一种肃静深沉的氛围来。

“靖,原本从未想过与这个王朝为敌。”金靖夕一手端盏,盏内淡淡的雾气氤氲而起,使得明熙王的表情变得模糊不堪,唯有声音清晰而有力地传来,“父王所言忠孝两全之义,靖一日不曾忘,也曾恪尽职守、妄图遵循。”

在这些人面前,他只把自己当做一个晚辈,言语平静,毫无傲气。

“可是,一些人一些事,却把我步步逼到了死角。”金靖夕宛如陷入了昔日那般回忆之中,深吸了口气,神色有些痛苦,“我若再行退让,迟早也会落得跟父亲那般结局,想守护的守护不了,甚至……最后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金靖夕刚刚说到此处,台下已是唏嘘一片,因为在官渡之难中丧生之人,在那些逝去的英灵里,不止有他们至英之主帅,至深之袍泽,甚至也有至亲之人。

国仇家恨,无论哪一种,都足以致人疯狂。

“王妃被囚之事,相信你们也听说了。”金靖夕原本平静的目光,在说到此事之际,貌似再也无法平静,黑瞳中不禁怒云暗涌,握盏的手上不经意间加了把劲,那琉璃般的杯盏猛然“啪”地破碎,清脆的响声吓了众人一个激灵,“姓龚的实在欺人太甚,此次王妃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即便将他龚家上下挫骨扬灰,亦不足以消心头之恨!”

言罢起身,丝毫不忌自己的手被碎瓷片割伤,掸了掸衣襟,淡淡道:“今天把列位召来,就是要向各位宣布一事,我已命霍布田在午门外集聚三军,于今晚子时起事,届时祭告苍天,向父王及官渡之难中众将士英灵请誓,定当‘清君侧,诛贼臣’,以匡正我金曌江山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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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丞相府里,龚培一如既往跟朝中一帮狐朋狗党聚在一块儿饮酒作乐,丝毫不知道外界已是风云变幻,一柄死神的剑正高悬在他们龚家的头上。

就在这时,有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跟龚培鬼鬼祟祟地报告了某事。龚培一开始脸色刷地垮了下来,可是听着听着,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还当什么事呢,金靖夕那小子的反心,早在七年前资敌一事中便已明了,本大人念在他父功勋赫赫,而他小子亦年轻气盛、难免受妖人蛊惑的份上,回京之后才没有跟他多加计较,怎么,他又想反了?”

这些年来,龚家越发气焰滔天,龚培更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还以为金靖夕是十年前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因此对于属下暗禀金靖夕纠集人马、欲犯午门之事,他却压根不以为意。

他还记得官渡之难后,他故意将金靖夕请到城门口观看明熙王手下的那班将士的尸体,金靖夕只是默默看着,就跟吓傻了一样,看到后来,他竟然笑了,直道:“好看,精彩,来日方长,什么时候小侄也给龚叔来这么一场好戏,保准叔看了终生难忘。”

龚培本是金永麟的知交,所以金靖夕一如既往称他为叔。

龚培没有听出来,那个十五岁少年在称呼自己时那种咬牙切齿的语气,还当对方被自己的瞒天过海之计给诓住了呢,当即不肯放下那个在对方心里假扮了多年的良善形象,捋着自己的胡须哈哈大笑道:“小子出息,本大人拭目以待!”

左丞相一众幕僚之中,有人进谏道:“大人,金靖夕实在是个人物呀,还望大人早有对策,免得匆促之间应付不及!”

龚培仍旧不知死活地大笑道:“别人我不敢说,这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能不知道他那点小伎俩?如果是宁歌尘要反,那么的确值得本大人精心部署一番,可是他嘛……”他抚须沉吟着,眼中射出阴鸷凶狠的光芒,“我知道这小子行军打仗鲜有敌手,可是不要忘了这是在京城,不是在荒郊野外行军布阵,他比起我来还要逊那么两筹!再说了,皇城之内,十三路禁卫军之中,我龚家独占一半,再加上宁歌尘麾下的三支神武军,现在已经悉数控于我手,谁敢轻举妄动,老夫叫他有去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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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军将士们,可还记得十年前的官渡之难?”金靖夕独立祭台之上,风衣猎猎,宛如神明,字字铿锵有力,“我父忠心耿耿,为朝中那些蛀虫在战场上拼杀了一辈子,回城之际却遭到无耻谋害,身死人手,连带着那三千无上精锐统统身殁于此……在他们当中,有三百七十二位应当封为将军,其中四十八单上将,一百二十三单中将,二百零一单少将!剩下的都是立下大小军功不等的英雄,有的已经年逾古稀,却仍然誓要保家卫国,披甲上阵;有的还只是十几岁的少年,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勇气谋略不输于任何人……”

“杀了龚培那个狗贼!杀了他!为官渡之难中死去的弟兄们报仇!……”累积了十年的怨谰仇恨,犹如决堤之水,疯狂地喷涌而出。

“直捣黄龙!取其首级!祭我亡灵!”这一刻三军愤怒的咆哮怒吼之声,直达九霄,震撼天宫。

一个简单的手势,轻而易举压制下那股汹涌的怒潮,金靖夕继续煽动军士高涨的气焰:“当日在京城城门口,三千英烈尸体绕城三周,却被斥为逆臣贼子,本王不肖,十五岁之际刚学道归来,不幸也站在那等盲目观赏的人群中,可是——”

他的语气陡然一提,咄咄逼人,眸中放出骇人的杀气,指着自己的心口,仿佛还能感觉到那里传来的隐隐作痛,“那时候,我的心里在滴血!我恨不得把在场所有人杀得一干二净!”

“如此血仇,当生死不忘!当日在父亲灵前,我曾立下血誓,有朝一日不荡平如此河山,誓不为人!”只听铿锵一声,金靖夕从神龛之上猛地拔出一柄长剑,此剑实非凡品,剑身莹润如雪,剑芒同样如雪,出鞘之际,犹如耀目的雷霆直劈天地之间。金靖夕目光凛凛,仿佛能够洞彻天地,“此剑乃父王遗物,斩妖除魔,无往不利,今日我当在此以血祭天,清君侧,诛贼臣,匡扶社稷!”

说着横剑割脉,一道鲜血洒落祭台之上,神龛内的莲花玉盘,忽然好像浸染了仙气一般,腾起了袅袅青烟。在这股青烟散后,一个半尺高的孩童盘腿踞坐其中,一对水汪汪的眼睛环顾四周,开口吐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恭喜主人,此战大捷!”

台下已是欢呼如潮,喊声一浪高过一浪。众将士深入骨髓的复仇气焰,掺和着被莲花童的预言所扩大无数倍的必胜信心,酝酿出决战千里的锐不可当的气势。

“借你吉言,我军当胜券在握。”金靖夕风度翩翩地持剑拱手,唇角泛起一丝莫名奇异的笑意。他知道自己此番已经做足了戏,天时地利人和,都已具备。

——而他的东风,从来都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