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福楼的正厅里摆了十几张桌子，桌子上码放着新鲜的水果和精致的茶点，厅中四面悬垂着纱质的装饰帷幕，帷幕后时而能见到有衣着艳丽的姑娘走动的身影。此时还不是生意最好的时候，但厅里也坐了五六成的宾客，有喝茶的，有闲聊的，还有搂着姑娘在*的……厅中靠北面围了一个台子，台子正中放着一把红木椅，但空着没人。

夏南辕一进来，就有姑娘迎上来招呼他，但他摇摇手，指了指那台子，问了声：“唱过了么？”

姑娘笑道：“公子爷来得真是时候，珍姑娘就要出来了。”

夏南辕笑着点点头，说了声：“好。”便径自走到一张空着的桌边坐下去。立刻有龟奴上来给他递过干净的热汗巾，又为他倒上茶水。夏南辕擦了手，喝一口茶，四下里打量了几眼，便静候着那新挂头牌的姑娘登台唱曲儿。

道不平紧跟在夏南辕身后进来，他以为夏南辕一定是来这里找女人的，那知却见夏南辕对着迎上来的女人摇手，然后自去一张桌子边坐了喝茶，不觉心里奇怪，这小子难道是跑来喝茶的么？一怔神的工夫，有姑娘上前来招呼他：“大爷，您喝茶呀还是吃酒呀？”

道不平听了又是一愣，他心说这怎么听着像是进了酒楼呢？他不懂风月，自然不明白姑娘这话问的并不是指真的喝茶吃酒，而是在问他是要坐在楼下听曲儿呢还是到楼上去会姑娘。道不平不是来喝茶的，也不是来吃酒的，但见夏南辕坐在那里，便随手一指说道：“不论茶酒，都拿来放这桌上吧。”边说边走到夏南辕身边的一张桌子边坐下了。

那姑娘听了他的话，又见了他那样子，知道是个初入此道的，却因他一身的穿着平淡无华，模样看上去也不甚奇伟，想来也是个没什么钱的，权势富贵几个字更是不沾边了，便也懒得再讨好他，瞥他一眼，自去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道不平坐定了，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有人来招呼他。扭头看一看，夏南辕正悠闲地坐着，无所事事地手里转弄着茶杯，不觉心里气道：原来这妓院里也是把人分做三六九等的，看到年轻貌俊的后生就好生伺候，遇到我这其貌不扬的连茶水也不给？才这么想过，不觉又看了夏南辕一眼，心道：惜花君子这四个字，也确是和他相配得很，看那秋北辙粗头粗脸的，这小子倒生得这般俊，难怪秋北辙说无极仙翁偏宠他，我若有这么个徒弟，我也喜欢得紧。不过模样儿终究是中看不中用的，不知他手上功夫如何，不要枉做了仙翁的弟子。这么想着，却见夏南辕那里转过头来，也看了他一眼，看过之后，便将头又转了回去。道不平抬眼望望，寻到一个正在给客人倒茶的龟奴，便叫道：“伙计！倒茶来！”

他这一声叫，真像进了酒楼的食客坐下来招唤伙计要点菜一般，叫得前后左右的人都转了头来看他。夏南辕也二次转了头看他一眼，脸上却不由得笑他粗俗不懂事，看他那样子，定是个头一次来这种地方的，连个称呼也不晓得。青楼里倒茶扫地的男佣，一律被称做龟奴，哪有在这里开口唤出一声伙计的？这人是来吃饭的么？

道不平见了夏南辕脸上的笑意，那里面分明有几分嘲笑他的味道，不由得把眼一瞪，叫道：“笑什么！”

夏南辕掉转头去不再看他，这等粗笨平常之人，他不屑理会。

道不平正要找夏南辕的茬儿呢，见夏南辕转过头去了，便将桌子一拍，不依不饶地又叫道：“说你呢！小子，你耳朵聋了吗？我问你笑什么！”

夏南辕讶异地回过头来，心说这人有毛病吗？怎么愣头愣脑地在这儿拍桌子呢？才要开口，却见一个龟奴忙着跑过来给道不平倒茶，嘴里面边不停地说着：“这位大爷您请用茶，您请用茶。”

道不平看了那龟奴一眼，不满地道：“你们狗眼看人低呀！到现在才来给我上茶！”抬手一指夏南辕，刚要说：为什么他一坐下你就上茶，我坐了这半天你才来上茶？忽地一眼又瞥见夏南辕桌上茶杯边放着的汗巾，立时又体会到了待遇上的不公平，转了口道：“为什么他还有汗巾擦脸，我却没有？”

这话一出口，夏南辕忍不住又转过头去笑了。道不平哪里知道，这青楼中的人原就是势利眼的。夏南辕富家子弟般的气度，锦衣玉饰般的穿戴，又兼着年轻英俊的面容，这等人物，正是青楼中的姑娘们最爱的，他一进门，就注定了是要被奉为上宾的。每个人都知道该如何服侍这贵公子，道不平怎么能和他比呢？

那龟奴没有料到道不平会计较这个，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却见道不平又手指着夏南辕对他命令道：“好了好了你也别麻烦了，去，把他的那块汗巾拿来给我！”

夏南辕听了，更是诧异地又转回头去，伸手拿了自己桌上的汗巾问道：“我用过的，你用吗？”

道不平说要夏南辕汗巾的话，本是想惹夏南辕生气，他原是要来找茬儿打架的，凡是能惹夏南辕动火动手的话，但说无妨。他想的是：我要你的东西，你能给吗？自然不能，你不肯，我偏要，抢也要抢过来，这架不就打起来了吗！哪料夏南辕这一问，反倒显得他道不平不开眼，竟捡别人用剩的东西来用，这倒叫他方才那想抢的念头登时没了。张了张嘴，竟一时没说出什么来。

正在这时，四下里一片掌声。只见一个姑娘怀抱琵琶，轻移莲步走到台中的红木椅旁。夏南辕不再理会道不平，转了头去看那姑娘，方才一些关注他二人的看客也都纷纷将目光转向台上。道不平失了对手，又失了观众，一时无趣，也只得向台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