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先生不再说什么,他随手从船上拿过一支竹笛吹了起来。
夏南辕抬眼望去,见云先生手中拿的是一支寻常的竹笛,那竹笛大概被用得久了,笛身被磨擦得圆润光滑,竹色也旧旧的。然而在云先生唇下,那竹笛的音色却是悦耳清亮,笛曲的旋律更是悠扬自得,轻快流畅。夏南辕是擅长吹笛的,他听出云先生吹的这曲是《渔樵问答》,这一曲原本是琴曲,也有人以琴箫合奏,但用竹笛单独吹奏,还不常见。夏南辕凝神细听,听出云先生将琴曲的《渔樵问答》做了改动,那竹笛中吹出的旋律较之琴曲弹出的旋律更加清朗空明,有几处叠起的高音更是吹得行云流水般自在潇洒收放自如,叫人听了直觉得心舒意畅,思念平和,不饮自醉,欣然忘俗。笛音婉转,曲意深长,山巍巍,水洋洋,渔樵之趣,山水之乐,真令人神往不已。
一曲终了时,云先生放下手中竹笛,眼望着茫茫江水,好似还沉浸在方才的曲意中。静默片刻后,他缓缓的声音说道:“我曾听过琴箫合奏的这一曲,可我总以为箫声低沉,偏于哀怨,这一曲《渔樵问答》,想来琴箫合奏的效果当不如琴笛合奏的效果来的好,只可惜一直都没能有机会亲自试一试。”
夏南辕听了,心下十分赞同他的说法,差一点儿就脱口而出说一声:我可以陪云先生试一试。但马上又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冒然答应与他合奏此曲,不要一语轻易出口,便又要欠了人家什么,适才才说了一句若有机缘定当拜访的话,云先生那里就一言为定,他日后若不去登门拜访,那云先生就要下山寻他了,此刻若再说了自己有意要与云先生琴笛合奏的话,那这话可就是铁定了板上钉钉是要兑现的,否则这云先生岂不是更要寻他了,这不是作茧自缚给自己找麻烦吗?不知是因云先生超世脱俗的清傲,还是因云先生高深莫测的武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夏南辕心里总是觉得,自己与云先生不是一路人。于是他并不接着云先生的话说下去,只赞道:“云先生的笛子吹得真好!”
云先生淡淡一笑,轻轻地说了声:“谢谢。”他的目光一直望着江面,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失望,没有人看见。他欣赏夏南辕的琴艺,那夏南辕不欣赏他的笛技吗?为什么在听了他的笛曲后却没有应声愿与他一试此曲?过了一会儿,云先生平静的脸上露出了笑意,他回过身来,转了话题问道:“你吃过鲈鱼吗?”
夏南辕看到云先生的脸上显出欢愉的神色,立时间不再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然的样子了,这个时候的云先生,才像个世间人,才让人觉得容易亲近。夏南辕应声答道:“吃过啊。”
“哦?那你知道鲈鱼有多少种吃法吗?哪一种吃法最好吃吗?”
两人谈论起美食来了。云先生会吃,而且会做,说的头头是道。夏南辕不会做,但却会吃,也说的像模像样。这个话题倒是真对了他们的口味。
船快到对岸时,云先生对夏南辕道:“世上事众说纷纭,本就难分对错,若事事都要辩个清楚,理出头绪,烦也要把人烦死了,所以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你都明白,自不用我多说,上岸后,该办什么事尽快去办,那些不值得理会的事就不要理会了,没得多添累几个大夫挣些诊费药费,徒增麻烦。”
夏南辕听了心里明白,这是叫他上了岸快些走掉,不要与锦衣卫的人再纠缠了。当下说道:“多谢云先生好意,我明白。”
云先生点了点头。小船急驶如飞,不一刻驶近岸边。
夏南辕抱拳施了一礼,对云先生道:“云先生,船不必靠岸了,我们就此别过。”
“不送。”云先生也略一抱拳。
夏南辕足尖用力一点,身如一只疾燕飞掠向岸边。那撑船的少年秋山见了,禁不住赞叹地“啊”了一声,脱口说道:“好漂亮!”
那云先生也赞许地点着头,口里轻声念着:“漂亮!漂亮!”
秋山问道:“先生,您就这么让他走了?日后他要是不来找先生,先生到哪里去找他?”
云先生轻声笑道:“惜花君子,难道会言而无信么?”
秋山疑惑地看了云先生一眼,又转头遥望着对岸的夏南辕。
云先生若有所思地望着夏南辕的背影,轻声地一字一字地念道:“夏南辕!”
夏南辕身子一落地,转回头去望了望远在船上的云先生,见到云先生正站在船头望着他。夏南辕转过身,才迈了第一步,便听得身后云先生超然洒脱的声音诵道:“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声音随江风飘送,在空际回旋,距离虽远,却清晰得如在耳边。夏南辕心里想着:这云先生,有点儿怪怪的。便头也不回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