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冤家路窄
年轻人血气方刚,做起事来难免会考虑得不够周全。夏南辕虽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说话做事也都自有分寸,但毕竟还是年轻了些,江湖上的阅历也不够,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正是此时的夏南辕了。
云先生临别之际对他的几句好言提醒,此刻一点儿不剩的都化作了他负气较劲的动力。云先生嘱咐他不要理会锦衣卫的人,而夏南辕心中想的却是:锦衣卫算老几?我怕他么?我凭什么要躲着他?我是不会去理他的,但却拦不住他来惹我,堂堂七尺汉子,怎能给人追着跑?更不能叫人一路追回凤竹山去!
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自己曾经在袁天贺面前放过大话,“锦衣卫这么猖狂,早晚有一天,终要撞到我手里!”这话听的人记不记得不知道,但说的人可是半点不曾忘,如今真的应验了,说锦衣卫撞到他手里也好,说他撞到了锦衣卫手里也好,总之眼前的状况在他看来就是:说出的话是要兑现的!既然撞上了,岂有躲的道理!
有了这两个念头,夏南辕脚下便不急着赶路,不但不急着赶路,索性就到镇上繁华之处找了家客店落了脚,住下来了。
当日晚饭时分,夏南辕大摇大摆地进了一家生意红火的酒楼,拣了临窗醒目的位子坐了,点了酒菜,踏踏实实地吃起来。
曹安等人来到镇上时,恰恰正是这个时候。
日已西落,曹安正犹豫着是住下来还是连夜追下去,却巧就望见了把酒临风居高而坐的夏南辕。夏南辕所在的位置,太醒目了,凡是从这里路过的人,只消一抬眼,便可望见他。曹安这一群人也很引人注目,夏南辕随意一瞥,便也看到了他们。曹安见了夏南辕的目光,那目光高傲,轻蔑,还含着挑衅。锦衣卫中有几个人立时就要冲上去,被曹安抬手制止住。
“大人!这小子太猖狂了!”有人叫道。
曹安点了点头,“是很猖狂,哼,瓮中之鳖,跑不了的。”然后转头吩咐身边的人:“找客店住下。”
众人催马向前走,袁天贺依旧仰头望着夏南辕,迟疑着没动。曹安见了,对他道:“你看见了,他自负得很,得了机会都不跑,这可不是我不放过他,是他非要和我一较高下。”
袁天贺皱着眉头对曹安道:“大人,何必呢?正像他说的,又没证据。”
曹安四下望望,凑近袁天贺低声道:“我就赊你个人情,你去劝他跑了吧,我权做不知。”
袁天贺惊讶地看着曹安,不相信这话是从曹安口里说出来的,“大人,您……”
“只是,我料你去了也是白去,他不会听你的。”曹安肯定地说。
袁天贺望了一眼酒楼上的夏南辕,说道:“我愿意试试。”
曹安一笑,拍了拍袁天贺的肩膀,说道:“天贺啊,做人不能太过实在了,你当他是朋友,他有把你也看做是朋友吗?”袁天贺没有回答,曹安摇摇头,道:“不碰钉子不死心。你去吧,我在前面客店等你。”说罢催马走了。
袁天贺简直不敢相信曹安竟能开口答应放过夏南辕,这一路行来,曹安一直是在尽力搜捕夏南辕的,如今……莫非是见了夏南辕的武功,知道抓他不易,不愿再损兵折将了?还是见了夏南辕其人而生了爱才之心了?那又为什么这般穷追不舍?袁天贺想不明白,但不管如何,曹安既然答应了,这便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他立刻掉头直奔酒楼而去。
曹安见袁天贺去了,随即招手叫过身边一个锦衣卫,低声嘱咐了数句。那名锦衣卫听了连连点头,之后下了马,折回身也朝那酒楼走去。
袁天贺进了酒楼,直奔楼上。一上了楼,便看到夏南辕正临窗而坐,自饮自酌。
袁天贺快步走到夏南辕身边,叫了声:“兄弟!”
夏南辕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地道:“你认错人了。”
袁天贺立了片刻,见夏南辕丝毫没有要招呼他的意思,便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在夏南辕身边坐下,说道:“你方才看到了,曹大人刚刚过去。”
夏南辕哼了一声,道:“他怎么不杀上楼来!”
“兄弟……”
“谁是你兄弟?我说过你……”夏南辕厉声打断袁天贺的话,抬眼之间,见到袁天贺脸上焦急的神色,眼中关切的神情,不觉心中颇为感动。他与袁天贺相处虽只数日,但彼此间甚为投缘,以至于两人差一点就结拜为兄弟。夏南辕心中很是赞赏袁天贺的豪爽仗义,只可惜,他是锦衣卫!后面的话夏南辕有些说不出口了,很伤人的,他看得出来袁天贺是真的关心他,要帮他,他不想在言词上伤了袁天贺。
袁天贺低沉着声音说道:“你想说我不配做你兄弟是吗?”夏南辕默不做声。袁天贺停了一停,又道:“既便不是你兄弟,我也要对你说,我还是要说我当初说过的那句话:为了一个庆鹤侯,赔上你自己,不值得!你听见了吗?听明白了吗?你这是何苦呢?”
“是你们非要追着我,我有什么办法?”夏南辕的语气不那么强硬了。
“夏南辕!曹大人追你是做样子的,追一圈儿追不到就回去了,不是当真的!可你呢,当避不避,能躲不躲,自己把自己往虎口上送,你让曹大人……”
“你说什么?你刚说什么?你也说那是虎口?”夏南辕拦住了袁天贺的话,“什么才入虎口?啊?那一入还有得回么?我傻啊?我怎么会把自己往上送?”
“你别打岔!你可不是傻吗!你是羊吗?是羊早就跑没影了,你看你还敢坐在这儿,你是只狼!是豹子!不斗上一斗不罢休,你就是傻!”话才出口,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这话说的,有些好朋友间耍气斗嘴似的了,两个人的心里都不由得轻松了许多。
“客官,给您添壶酒。”一个伙计来到近前,将桌上的小酒壶撤了,换了一壶新的,又给袁天贺添了一个酒杯,一副碗筷,殷勤地将两个人面前的酒杯都斟满了,笑嘻嘻地说了声:“两位客官,请慢用,还要添什么只管吩咐。”说完了便站在旁边并不离去。
袁天贺见这伙计立在一旁并不走开,知他这是想讨赏钱,便伸手摸出些小钱递过去,说道:“不要什么了,想添的时候再唤你。”
“哎!好咧!谢客官!谢谢客官!”那伙计伸手接了钱,高高兴兴地去了。
夏南辕故意道:“这小二可真勤快,谁叫他了?我说过要请你了么这小二就给你添杯子?你是不是跟他合计好了要骗我这顿饭钱哪?”
袁天贺笑道:“你可算说句人话了,我坐下这半天,你看你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就差把我顺窗子扔楼下去了!我就喝你这口酒了你怎么着?”
夏南辕扭过头去偷偷地笑了。他嘴上不认袁天贺是兄弟,可心里面却真是把天贺当朋友。笑过了,夏南辕回过头来,嘴上依旧口气硬硬地说道:“你要是来蹭饭吃的,快吃快走,要是来攀交情的,别用我扔,自己就从这窗口跳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