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中秋过后,天气很快的转凉,香姑姑家的瓜园只剩下残瓜败叶,爷爷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大英子走了,黑小子仍旧在石场里开车,南炕上只留下杰子和爷爷,夜晚来临时,我和妹妹又在枕头前拉起了“布帘”......
自从大英子彻底的离开了对她来说几乎没有什么温暖的家,杰子好象非常的失落,每天晚上都赖在北炕上,没话找话的和我搭讪着,其实我心理明白她希望和我们姐俩睡在一起,可是我很反感她有打呼噜的习惯。
杰子的“毛病”很多:睡觉打鼾,吃饭的时候不自觉的就把右手的小拇指伸出来,夜里还经常的咬得牙齿搁蹦响......这些都是做女孩万万不该有的——据说她妈妈就是被她的这些毛病“克”死的!
我虽然不很相信她妈妈的死和她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是对她的毛病也不是很接受,于是每当看见我要睡觉的时候,杰子就很知趣的怏怏的回到南炕上,很不情愿的去伴陪她那又流鼻涕又流眼泪的爷爷......
似乎是大英子结婚不久的一天夜里,记忆中好象是帮杰子修改一条大英子给她的一条旧裤子,因为没有缝纫机,我就指挥杰子和妹妹用手工缝。大约是做得太晚了,也太累了,我们三个女孩连灯也没有关就合衣而卧,更不用说放布帘了......
不知道是被冻醒了,还是被身下的热炕烙醒了,我在一个响亮的喷嚏里醒来,睁开眼,刚要叫醒正在酣睡着的杰子和妹妹,突然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分明地传进我的耳朵里,只见南炕上,昏暗的灯光里,爷爷正趴在高高的枕头上倒气,他好象非常的痛苦,肩膀跟着呼吸一上一下的急促抽动着......
我想下地去看看爷爷,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没有动,也没有叫醒杰子,当然也没有了睡意,就瞪着眼睛看着天棚,继续听着爷爷在南炕上重重地喘息着......
“杰子,杰子!”南炕上传来爷爷微弱的呼叫,“你起来给爷爷倒点水!”
我急忙闭上眼睛装睡,希望不被杰子发现我早已醒了!
可是该死的杰子睡得猪一般的安然,任凭他的爷爷“杰子,杰子!”的呼叫,她就是不醒,甚至还喃喃的说起了胡话:“你真烦人,瞎子啊?往哪儿扔呢!”她还沉浸在白天打沙包的兴奋里......
我在心里骂杰子:“真是一头死猪!你才最烦人,你不仅是瞎子,还是聋子,你爷爷都病了,还死睡呢!”
我刚要去叫杰子,可是爷爷的声音没有了,我吓得急忙坐起来,见爷爷的头已经软软的垂在枕头下,肩膀也埋在他那大大的枕头里,跪着趴在被子里,身子缩成一团......
“爷爷,你怎么了?”我端着一碗水站在了那老人头上,“你还要水吗?”
听到我的问话,爷爷的肩膀动了动,抬起蓬乱的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呆呆的望着我......一股冷气立刻从我的脚下直窜上脊梁骨,我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急忙把水放到他的枕边,逃回北炕,又急忙的拉上了布帘,用被子蒙上了自己......
和往常一样,放学后,我们四个女孩进了村子,车速就放慢了,最前面的汤小玲已经下了车子,我也刚要跳下来。
“韩丽,你家好像出事了!”和我并排的韩美霞看着我叫起来,“你看,你们家的院外聚集了好多人!”
我已经看到了,心里怦怦的剧跳着,已经从自行车上迈下了的一条腿又收了回去,没有回答韩美霞,急忙使劲地蹬起了车子......
“天那,难道爷爷......”一口漆黑的大棺材非常抢眼的停放在西屋的窗下,我傻了一样的站在了院子里!
“爷爷真的死了?”我默默的在心里疑惑,“怎么会这么快呢!”
然而我很快又自己证实着,“是的,早晨我们上学走的时候,没有见爷爷起来吃饭!”
是的,爷爷是真的死了!有香姑姑的哭声为证:“爹呀,你走的好快啊,临了连我一碗水也没喝着,我不甘心啊......”
有人来搀扶趴在棺材上大哭的香姑姑,可是人们的劝解反而增加了她的悲伤,香姑姑的哭声更加惨烈了,继续嚎啕不止......
黄大衣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回来了,腰里胡乱地系着一缕白布,虽然没有见他流泪,可是他的脸色更加的清白,眼圈也红红的,随着进进出出的人群忙活着......
黑小子的胳膊上逢上了一个戴着红布条的黑纱,蹲在棺材前烧纸,看不见他的脸.但是从他不断抽动的双肩上,我知道他在不出声的啜泣!
杰子和我妹妹的胳膊上也是和黑小子同样的黑纱,她俩一人领着一个弟弟,木然地靠在仓房边的狗窝旁;大弟弟小黑眼珠滴溜溜转着,好奇地站在妹妹的身边;小弟弟在杰子的怀里靠着,手里还拿着一张饼......
人们鬼影一样的在我眼前穿梭着,我好像是在作梦,眼前的一切和我记忆中的一个场景十分的相近,尤其是那漆黑的棺材,把我身体里的一种很遥远的痛全部苏生了:“棺材里躺着的是外公?还是爷爷?”我的神经在麻木里开始迷惘......
“爹呀,你白养了我啊,我一碗水也没给你倒啊,你怎么就走了呢!”
“是啊,我还给爷爷倒了一碗水呢,爷爷怎么就死了呢?”香姑姑的哭诉终于把我拉回现实,“我想大声的对她说,你别哭了,我昨晚替你给爷爷倒了水,可是我没有开口,仍旧呆痴地靠着栅栏站着,看着一拨夹着黄纸的人走进院子来,又目送着一群抹着同情泪的人走出院子去......
没有在乎到我胳膊上没有黑纱,我也没有主动要求戴,妈妈在忙碌中更没有注意这些细节,所以一直到第二天,黄大衣们把那漆黑的棺材弄出了院子,我也没有因爷爷的死而流一滴泪,更没有给爷爷戴上也许应该戴的一块黑布——现在有时想起来还觉得很愧怍!
爷爷去了,按当地的风俗,结婚不到百日,不能回娘家送葬,所以大英子没有看到她爷爷的最后一面,哪怕仅仅是遗容!
其实就是没有那个风俗,大英子也不能再回娘家了—— 黄大衣瘦了一圈,很长时间都不在家里会客,香姑姑甚至还和那个给大英子牵线搭桥的“亲家姐姐”大打了一场,韩李两家几乎是形同陌路,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亲戚意思!
爷爷的死和大英子的婚姻也有直接的关系:她的出嫁,给韩家人蒙上了莫大的耻辱和难看!
十六岁的我,在爷爷死后,也跟着韩家人做了一件让我遗憾又可笑的蠢事。
“韩丽,那天你去送亲,我都看见你了,可是人太多没有和你打个招呼!”那个李青年自以为从此我和他有了亲戚关系,“哪天你去你姐姐家,我给你做伴!”
“我什么时候说去我姐姐家了?”我冷冷的目不斜视,故意夸大他叔叔的年龄,“你那个病叔叔三十几了?”
“没有到三十啊,周岁才二十六!”他很惶恐。
“怎么没有八十六呢?”我生气的顶了他一句,“一群骗子!”
“我没有骗你!我叔叔真是二十六!”他的脸急得通红。
“你闭嘴!你那破叔叔八十六和我什么关系!”我的气不打一处来,“你要再敢和我说一句话,我把你的嘴撕到耳朵丫子,让你变成大嘴狼!”
我的话引起好多同学的哄笑:“李青年可真好玩,自讨没趣的大王!”
也许是同学的起哄,伤了他的自尊:“你怎么这么不讲理,什么人呢,张嘴就骂人,不看在亲戚份上......”
他的话立刻窜起了我的无名火,“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间:“谁和你们是亲戚?”我的话音还没有停,手里的一本字典就飞了出去!
李青年可能万万没有想到我真的能和他出手,根本就没有任何防备,厚厚的字典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的眼眶上......
同学们都被我的“失常”吓愣了,韩美霞急忙站在了我的前面,焦急的看着我,也许她担心“过去”的一幕又要出现......
李青年用手捂着被打的眼睛,没有哭,也没有过来打我,却用另一只没有伤着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我,好长时间都没有动,时间就在他的凝视中僵住了......
“李青年,你拿开手,我看伤着没有!”白井芬去掰李青年捂着眼睛的手,很识时务的斥责我,“韩丽,你怎么能因为一句话就打人呢?”
“是啊,平时你也不这样啊?”汤小玲也急忙过来打圆场!
“你躲开!”李青年一把推开了白井芬,含着眼泪跑出了教室......
“完了,他一定是去找老师了!”汤小玲很担心,也很沮丧,“你这个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啊,真愁死人了!”
“你们俩到底有什么仇啊?”见李青年跑出去了,同学们都过来谴责我的不可思议的“举措”,“他也没惹着你什么啊?你怎么这么狠呢?要是把人家的眼珠子砸破了,看你怎么办!”
我象一只斗鸡,气鼓鼓的望着窗外,不理会同学们的问话,眼泪汪汪的等着老师的惩罚......
可是过了好久老师也没有来,李青年一个人眼睛上敷着一块白胶布回到了教室,原来他去了诊所,并没有去告我的状——可能是医生给他抹了紫药水,他的眼眶好长时间都紫黑紫黑的,让我不敢再看他,也不敢再想什么大英子了......
其实李青年是个很有涵养的男孩!直到今天我和他仍然有来往,他的两个儿子都是在我们学校读的初中。
人啊!有时只能认为幼稚也是一种美!一种很无暇的美!
从天真里过滤出成熟,是蛹化蝶的艰难,需要的是时间,是过程——以后的日子里,一件记忆颇深的事终于让我改变了对李家的看法。
放学的铃声终于响了,我懒洋洋的摘下眼镜,却发现眼睛盒里有个叠得方方正正的纸片,急忙打开:“韩丽,我七婶病了,一直是哭,我奶奶让我告诉你们家一声!”
“什么?大英子病了?危险吗?为什么哭?”一连串的问号立刻在我的脑海里闪出来,我想详细的问问他怎么回事,可是看完纸片,再看看座位,大家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哪里还有李青年的影子,“这个该死的,倒说话的时候他反而不说了,写什么倒霉的纸条!”我心里暗骂着,急忙飞快的蹬起自行车!
进了院子我就直奔东屋,见香姑姑也在,没有顾上打招呼就把纸条递给了妈妈:“李青年放我眼镜盒里的!可能是我大姐病得不轻,要不他们家能给捎来信吗!”
“是啊!”我的提醒让妈妈很焦急,“今天太晚了,明天正好是星期天,你骑车带着杰子先去看看,到底病得怎样?”妈妈又转过脸看着香姑姑,“如果很重,得让你大哥回来,这小崽子一步也扔不下,我又不能带着孩子去人家看病人!”
“带孩子去倒没啥,也不是三包果子两包糖认的亲戚!”香姑姑似乎没有一点的同情和惊讶,“就是和他们姓李没有啥值得走动的!不用去看那个狼崽子,让她死在李家好了!她哪里还有娘家!爹不是因为一股急火根本就不能死得这么快!从她妈死了,她爷爷就象老母鸡似的护着这三个崽子,因为她们也没少和你生气,我的心少操了吗!可是到头来,她爷爷得着她什么了?为了她死的,却连她的一声哭也没赚到!李珍儿那小娘们,见到我脖子抬得老高,好像他们李家打了个大胜仗!嫂子你看着,哪天我找个机会还撕她,不打好她我这口气就出不来!”
香姑姑说的李珍儿,现在是大英子的大姑姐,也是给他们牵线搭桥的人。我没有想到一向很温和的香姑姑心事如此之重,便静静的听着妈妈怎么和她对话。
“香子,你也别这么说,人家对咱孩子好就行!”妈妈很平静的看着香姑姑,“男女的事是命,就看大英子以后的命了!”
“哎呀,我的大嫂,你可真是的,他们凭什么不对大英子好啊!”香姑姑的脸都气红了,“那是个根本就娶不上媳妇的人,四门贴告示,就咱家不识字,让人家把这个傻东西骗去了!”香姑姑越说越激动,“为这事我都觉得抬不起头了,我算白疼了大英子!想起来我就憋闷得要死!咱们走着瞧吧,看看这个傻东西有什么金命,银命,能留住那个痨病鬼!”
“你咋说这丧气话!”妈妈好像也生气了,“既然毛驴已经栓到了人家的槽子上,有别人咒的,也没有自己家骂的!你大哥的身体好?我当初不是也拼死拼活的嫁过来了?”
“大英子咋能和你比!”香姑姑真的动了气,“你是结过婚的人了,她可是黄花大闺女啊!”
“怎么不能比?别看我不是大闺女,要找你大哥那样的也手扒拉的挑呢!”妈妈也好像动了气,“就是你们那个后妈,换个人谁能容了?也就是我吧!我是看你大哥的份啊,你根本就不懂男女的事!”
“你们还有完没有,倒是去不去看啊?”我见她俩话不投机,急忙岔开,“要是去的话,得准备东西,拿啥去啊?再说我骑车带人还不太敢,去他们村的路还不平,要不我和杰子走着去吧!”
“就是啊,光顾和你打嘴仗了!”妈妈看着香姑姑笑了。
“反正我是不去看她,就是她将来生崽子我也不会到场!”香姑姑没有笑,仍旧很委屈,也很怨恨......
很久很久我都不明白,为什么大英子的“大逆不道”,使香姑姑如此的铭心刻骨——是爱之深,才痛之切!
“哎呀,送亲那天没来得及细看你,好俊的姑娘!”大英子的婆婆,一个嘴里能吐出蜜糖的老女人,抚摸着我的长发把我和杰子迎进了屋!
“是啊,你把精力都用在我大姐身上了!”我不冷不热的把几瓶罐头和白糖放在他们的柜子上,没有理会那个婆婆,直接就去了大英子的炕前。
“大姐,你怎么了?”杰子一把拽住大英子的手,放声大哭......
我也忍不住了,虽然没有出声,可是也满脸是泪的站在了大英子的头上......
“我没什么大病,就是想家!”大英子哭着告诉杰子,“我这几天总是梦着咱爷!”
大英子的话,让我再也控制不了:“那你起来,我和杰子用车子把你推回去!”
“那怎么行,等她好些了,让你姐夫送她回娘家!那婆婆急忙过来把大英子额头上湿毛巾换下,又满脸堆着笑,”回去告诉你妈,你姐姐是闹小病,没啥大事!”
“都病成这样了!你还说是小病?还说不是大事?”我的“个性”眼看又要发作......
“哎呀,二姑娘,你不懂,闹小病是说你大姐有喜了!”婆婆的笑容更加的可掬!
十六岁的我,刚刚有了青春的信息,还不太明白女人的妊娠反应是怎么回事,但是婆婆说的“有喜”我是明白的,她在自豪又要做奶奶了——我突然觉得脸上一阵发烧,不再生气,然而却莫名的悲哀起来......
我们的那个“姐夫”真是太温柔了,好多年来,我的眼前还经常出现他抱着大英子吃饭的情景:大英子软软的靠在他的怀里,他一口一口的喂大英子喝粥,每一勺都要放到自己的唇边试一试,还一再的责备他母亲把粥弄得太稠了......小小的一碗粥他足足喂了大英子有半个小时,喂粥的过程里,还时不时的用手背试大英子的额头......大英子已经躺下了,可是他还默默的站在身边,一会掖掖被子,一会试试体温,尽管他母亲反复的提醒他也该吃饭了!
当时我对女人的“有喜”恐惧及了,我真的以为大英子很危险!
直到我也做了“女人”,亲尝了“闹小病”,我才明白,其实妊娠反应真的没有那么严重!
当我怀着六七个月的身孕,仍然领着学生奔波的时候,我也曾想过那个镜头——大英子不是掉到“福”堆了,是掉到“爱”堆了!可惜那男人真的应了人们的诅咒,否则她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大英子让韩家彻底的败给了李家,天真的我,曾经不止一次的默默地在心里发誓:我一定不学大英子!
也许是命运的巧合与戏弄,我和大英子嫁给了同一个村的两个不同的男人!
在世人的眼里,我给韩家争了光,带来了利益,也赚足了面子:大英子到了不幸的终极,我到了幸运的顶峰!
可是她的“不幸”和我的“幸”是我们自己脚上的鞋子,别人又怎么能体味?
幸福不是形式,是内容,是每个人内心的体验和感受!
美满虽然短暂,可是大英子得到了真正的爱,我想那个短命的男人,给予她的呵护和重视,足够她咀嚼终生了!
人生没有真正的对和错!
如果放弃缩命,很多疑问只能去自己的心灵上找寻答案——有的幸福虽然短暂,但余味绵长......做人最重要的是活出自我,不要做面子的奴隶!
许多年以后,我常常望着闪烁的星空发呆:我妈妈和大英子,愚昧吗?无知吗?是的,她们在婚姻上显得很不理智!甚至很荒唐,很肤浅......
可是我经历了人世的沧桑,体味了身体的变迁后,突然顿悟:她们的婚姻没有什么值得不解和非议——不是当事人,谁能知晓个中的滋味!
缺乏常人的理念,可是很人道!
可惜人们很难读懂生活——悲哀的理智,可怜的顽固,伟大的“自我抛弃”!
“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女人啊,谁说你的婚姻不是第二次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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