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走过冬季 十八
作者:默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875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爷爷去世以后,黄大衣好久都没有去上班,整宿整宿的在家聚赌,半夜里,黄大衣的咳嗽声,赌徒们的“嚎叫”声,还有小弟弟的哭闹声,常常把我从睡梦中惊醒!

杰子终于如愿地搬到北炕上睡觉,我们也不用再放什么布帘了,偌大的一间房里,只有我们三个女孩子,显得很空旷,也很恐怖!

我生来就胆子小,神经也很脆弱,一旦被惊醒,就很难再入眠。起来上厕所时,本来不想往南炕上看,可是鬼使神差,就是抑制不住自己,不自觉的就看看爷爷睡觉的那个地方,结果爷爷瞪着红血丝的眼睛要水的那一幕,就会清晰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便吓得双腿打颤的爬进被窝,并用那厚厚的棉被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很快就被捂得大汗淋漓,可是仍旧不敢推开被子,又睡不着,便只好焦躁地听着杰子那有节奏的鼾声......

后来我终于又放下了那个布帘子,总算看不到爷爷的“影子”了,可是东屋的喧哗声,依然让我不能睡个完整的通宵,有时我看着妹妹那坦然的睡态,心绪就更加的烦乱,莫名其妙的就会想起外婆的话,一种潜意识里的忧虑也就跳到眼前,于是就再无睡意,索性起来写日记,向一个哑巴本子倾诉我的喜怒哀乐,我终于养成了失眠的恶习,日记也三十年没有间断!

我知道“林妹妹”活得很累,我也不是她那样的性格,更不明白那些忧虑怎么就能无端的产生在我的脑海里!

有时两个不谙世事的弟弟在院子里天真的玩耍,也能让我的从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郁闷,我时刻都为妈妈的未来担心,时刻都有一种大厦将倾的危机,可是看到妈妈每天都乐呵呵的,我又不能象外婆那样找“没趣”,况且我知道提醒她也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我就到大自然里去寻找灵魂栖息的家园——初秋的早晨,晓雾奶一样白,纱一样轻,如尘似粉,飘带般地缠绕在房前屋后,一切都被笼罩在蒙胧里,大自然是那样的神秘,在她的怀抱里,我的心灵才能享受到片刻的安宁!

每到星期日,只要是家里没活,我就拿着书,默默地走向村边的小树林。

那是一大片很矮的落叶松:黑黝黝的松针,累积在纤细的枝干上;青翠的小松塔,密密地点缀其间,远远望去,就象我家乡那些挂在树上的青枣,淡雅又素净,给人一种脱俗的感觉!

软软的松树叶,不知道堆积了多少年,俨然一床厚厚的褐色大毡子铺在树林下。

毡子的上面还零星的点缀着纤细的小草,偶尔一簇不知名的野花也会在你毫不在意中,抖擞着精神扑入你的视野:蓝色的闪着神秘的眼睑,黄色的充满了热烈,浅粉色的虽然淡雅,但很多情,好像在向你诉说着被人遗忘的委屈!她们摇曳着小小的身姿,在秋色里尽情的展示着自己的柔美!

我经常随手采集一束野花,放在自己的身边。

伴着松林的清香,和着野花的有些苦涩的药味读书,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怡然和自在——就是今天,我也仍然非常的喜欢去没有人烟的地方独处,那是一种让生命彻底奔放和回归的感觉!

看书看累了,我就随意地躺在松林里,透过横苛蔽叶,遥望细碎的蓝天和白云,聆听阳光落地的声音,我常常和自然彻底的融化在一起......

“大姐,给你杏儿!”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

“哪来的杏儿?外婆在哪里?”我急忙爬起来。

“那不是吗!”妹妹笑着向远处指点着!

顺着妹妹的手指,我看见外婆提着篮子在远处向我招手,我不顾一切的飞跑,可是怎么也赶不到外婆的身边,急得我大哭:“外婆,真的是你吗......”

“哎呀,是艳儿啊,怎么睡在潮地里!”邻居富大妈很温柔的推醒了我,“快起来,你的本子都被风刮跑了!”

“哦,是大妈呀!你来挖菜?”我揉着眼睛,懵懵懂懂地坐起来,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不是,我看这里有没有蘑菇,拣点回去打酱,这里见不到多少阳光,太潮,你快回家睡去吧,看受风!”富大妈很关心的叮咛着我。

“好的,我就回去了!”我随口应答着,脑海里还在翻腾着刚才的梦境!

要是外婆此刻能真的出现在我的身边,那么,让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情愿。我好想好想外婆,总是希望天快些黑下来,那样我就可是走进我自己编辑的童话里,就可以和外婆,外公在一起,就可以回到从前了——尽管我知道那是个妄想,可是幼稚的我,依旧那么痴心!

“这孩子,胆子还不小呢,一个人敢在这儿睡觉!”富大妈摇摇头,挽着篮子走远了......

望着富大妈的背影,我的眼泪又一次不由自主,又索性地躺在草地上:改不掉爱哭的毛病了,特别是在没人的地方,总觉得心酸,似乎哭一会就能轻松许多。

我回味着刚才的梦,想着外婆离开我后,半年多的时间里,我又经历的一些我不愿接受的东西,心里空落到极点:我已经给吉林写了六封信,都寄给了杨国发,可是没有一点的回音!

“难道外婆忘了我?外婆现在怎么样了呢?”这些问题经常不经过我的允许就强硬的扑进脑海里,“我真想念外婆,也更想念我的家乡啊!什么时候能回去呢!”

一鼓凉风窜进我的衣衫,我知道该回去了,不情愿的站起来,慢慢的抖落掉身上碎树叶和草屑,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家里挪......

见我回来了,正在院子里喂猪的妈妈,一边给猪添食,一边很不在意地对我说:“你大舅姥爷来信了,在西屋的柜子上呢,你去看看吧!”

妈妈故意地低着头,不看我,她的淡漠,让我感觉到信里可能有让她不高兴的东西,便不在研究妈妈的表情,急忙的去看信。

“书兰:见字如面!

从你那里回来以后,早就想给你写封信,总是被这样那样的事情所累,所以一直拖到必须要转告你一件事的时候,才提起笔。

你妈妈已经在本月初六又有了新家,那个人叫王选文,和你老舅是一个大队的,相距也就三里多,他没有儿子,就一个女儿还是抱养的,已经结婚,老头没有什么牵挂,身体很好,人也不错,房子以及家居所用,一应俱全,望你不必挂念!”

“完了?就这几个字!”我不相信的掏了掏那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里面是空的,果然就这一页纸!

大舅姥爷的信好短好短,寥寥数语,干脆利索,甚至没有一句提到我和妹妹——这就是我苦苦的等了半年多,日思夜盼的来自家乡的“福音”!

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滴落在那张薄薄的稿纸上......是啊,那纸太薄了,就象我的人生,就象我所经历的人情世故!

大舅姥爷的每一个字都象利剑一样,直刺向我的心脏!十六岁之前,尽管生活多波折,可是希望尚存,总觉得灵魂里有棵大树可乘凉,看了那封短信,我才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彻底的失望......

“难道外婆没有接到我给她的信?”我故意欺骗自己!

“不,就算外婆没有接到我的信,她也可以求别人给我写!”尚有一丝理智的我,真的没有办法继续装糊涂,“外婆已经有了新家,她已经不再需要我和妹妹!”

我最后抚摸了一下那片散发着故乡气息的薄纸片,轻轻的把大舅姥爷的来信放回了原处,象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了看那信封上的地址,默默的离开了西屋,一个人独自地呆立在院子里......

“你在那儿傻站着干啥?还不进屋吃饭!”我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不是妈妈来叫我,也许我会永远的站下去!

“你不用哭天抹泪的,这样也好,她有了着落,我也省心!”妈妈全然没有顾及到我的情绪变化,径直的和我唠叨起来,“要不我还打算打完场给她寄点钱去呢,现在看也没用了!人家就是和自己的兄弟侄儿一条心,咱们有啥法?”妈妈好像充满了怨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天老爷是长眼睛的,知道我对她是不是真心,以后她没有我这个闺女,我也没她这个娘了!大家各自好好活着吧,吉林那条道我卖了!”

如果是半年前,听到妈妈说这样的话,我会发疯一样的把妈妈顶撞到南墙上去的,可是那一次,我什么也没说!非是我赞同了我妈妈的观点,是我真切的感觉到了妈妈和外婆之间的隔阂,绝对超出了我的预料!是啊,正向妈妈所言,这样也好——外婆的个性与习惯,无法忍受这里的一切!从此大家彼此忘却,也许还能圆满外婆清白的人生!黄大衣那些来历不明的钱,我用就已经够了,没有必要让干净一生的外婆也跟着受玷污!

晚饭后,我早早就睡下了,再一次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外公啊!你好狠心,你要是不走,我和妹妹就不会流落天涯!我好想好想你!可是我永远也回不去了!连给你的坟填一把土也不能了!”

夜已经很深了,我也哭累了, 默默地爬出被窝,我忘记了害怕,一个人悄悄的来到院子里。

橙黄的圆月,饱满地贴在深蓝的天幕上,清冷的月光无情地涮洗着我,蟋蟀在残喘的低鸣......那是个无情的秋夜!

我烦闷到了极点:已经没有力气再哭了,可是泪珠还是争先恐后的滚落下来,我也不去擦拭,任凭它一滴又一滴,无声无息地流进口里......

吞咽着那咸涩的泪,十六岁的我终于体味到什么叫万念俱灰——故乡在我的心里,是我的希望,我的精神家园。

半年来,当我在黑龙江遇到不能解决的难题时,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回吉林,似乎吉林是我生命里的“桃花源”,似乎吉林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在等着我,随时都可以扑进去倾诉自己的苦与悲!虽然外婆走了,可是希望尚存,在没有接到杨国林(我已经没有再叫他大舅姥爷的兴趣)的信之前,我还觉得这里不是我的家,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个“过客”,这块黑土地也不过是我的一个驿站罢了,现在我明白了,我已经没有退路,故乡就象一个闪现在我眼前的特写的大镜头,正在渐渐的变成远景,而且越来越模糊了,包括那里的人和事......

我已经决定:永远不再给吉林写信,就是死在黑龙江,就是讨饭,我和妹妹也不会去扣杨家的大门,也不会再给外婆添乱——吉林不再欢迎我,故乡已经变成海市蜃楼!

再返故乡的梦,终于在那个冷峻的秋夜里,被我的泪珠打碎——我知道,我将在一个未知的轨道上,独立的去运行我的人生了,从此再没有人帮我,哪怕仅仅是一句温暖的提醒,一个虚幻的影子。

“是啊,也许我早就该忘却!”我使劲地擦了擦凝结在脸上的泪痕,“我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是金子在哪里都能闪光!”

原来我什么都没有,真正属于我的就是我的身体和大脑,无论前路多么坎坷与艰难,我都必须独立的去面对,而且还要保护着我的妹妹,甚至还有我的妈妈......

我是谁?来自哪里?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我还能活着,我就要用微笑去拥抱悲哀和不幸!

岁月无涯,我能在严寒酷暑里,保持属于我的那份淡定和从容,我真的要感谢外婆的决绝和命运的冷酷——从太上老君的丹炉里蹦出,还在乎更惨烈的火焰吗!

风景不转,我的心境可以转,东方不亮,我就让西方亮,也许学校才是我永恒的乐土!

我读初三时,教育的原野上,正处在“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时代,粉碎“四人帮”的余热刚刚苏醒了学校的温床,一些有情感的老师也在渐渐的恢复自己的良知!

我的敖老师就是个钟情于教育的好人,他对教学的那种如火的热情,深深地影响了我,直到今天回忆起来仍能让我感动!

初三是三个平行班,一班里公社干部子弟居多,是个“贵族”班;以公社所在地为界限,公社以北各村的孩子,包括我们村的十多个人都在敖老师的二班;公社以南各村的孩子,都在三班,班主任是个上海人,是个没有返城的老知青。

我们从各村来的孩子吃穿用度,乃至精神面貌都无法和一班的孩子相比,他们原来就在公社中学就读,于是便以“主人”自居,常常用一种凌人的气势“低垂”着我们,有时甚至故意到我们班里来捣乱挑衅,有一件事让我不能不记在脑海里!

也许是成吉思汗的血统里充满着激情吧,蒙古人的做事风格真的很火暴,为了调动学生的学习积极性,敖老师居然在校园的板报上贴了一张大红纸,“倡议书”三个大字醒目地写在上面,内容大约是和另两个班挑战:什么比学习,比劳动,比纪律等等,署名赫然的写着三年二班全体同学!

现在想来真的很好笑,可是那时却成了我们学习生活里的一件大事!

俗语说“出头的椽子先烂”,虽然我并没有故意去出头,我也没有去贴那张大红纸,可是遗憾的是我却成了可悲的“椽子”,并且差点被人“烂掉”!

敖老师的“一石”在校园里激起了“千层浪”,首先被冲击的就是我!

“过来了!过来了!”放学后,一班的几个男生,很鬼祟的躲藏在我们回家的必经之路的壕沟里。

其实我的耳朵很灵敏,我已经听到了壕沟里有人说话,也看到了是一班的几个男生,他们平时经常走在我们的身前身后,大家虽然不在一个班,可是已经在一条路上走了好几个月,相互间也没有什么妨碍!所以我没有在意,便和往常一样和本村的三个女孩继续着说说笑笑地赶路......

“哎呀,不好!”随着韩美霞的一声喊叫,骑在最前面的汤小玲已经从自行车上掉了下来!她后面的白井芬也正骑着车子,根本没有提防汤小玲突然摔倒,路面又有些不平,恰好又是下坡,已经来不及下车子,于是紧跟着也摔倒了,韩美霞和我也相继从自行车上掉下来,我的小腿立刻就被划出了血......

“你怎么回事啊!”白井芬艰难地爬了起来,气急败坏的谴责汤小玲!

汤小玲倒在车子下已经起不来,哭着说:“谁他妈这么坏!”

我们这才看清,原来一个玻璃罐头瓶子不偏不倚正好碎在她的前面......

“是从那边飞过来的,我亲眼看见的,是有人故意坏我们!”韩美霞非常的气愤,“咱几个也没得罪谁呀!”

“我们是想看看你班的才女,哭了还美不美!你们跟着吃锅烙了!呵呵呵......会写几篇破文章有啥了不起,看你们还敢挑战不?”随着一阵阴阳怪气的狂笑,如同几条泥鳅,向我们使坏的男孩,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就隐没在树丛里......

他们丢下的最后那句话,已经很分明的告诉我们,这场灾难的“祸首”是谁!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三个,从明天起,你们不用找我一起走了!”我浑身发抖,不在理会流血的小腿,丢开自己的自行车去扶汤小玲!

“你说啥话呀!”白井芬很生气,“我们又没有怨你,可是他们为什么突然要找你的麻烦!”

“和畜生打交道,不需要理由!”我憋回了已经盈满眼眶的泪,“我没说你们怪我,但是从明天起,我真的不和你们一起走了!”

“你的犟劲又来了!”韩美霞也很生气,“就怪咱那个蒙古老师,一天竟别出心裁,无故的和人家挑什么战!昨天我上厕所一班就有人问我谁是韩丽,怎么黑板报上总是她的文章,一班和三班到现在还一篇没有登上去呢,他们的老师总在班级里提韩丽的名字,夸韩丽的同时就骂他们都是笨蛋,你说这能不得罪人吗!”

“这群王八犊子!”汤小岭终于站起来,“等着吧,明天我就去找校长!”

“找校长有什么用?你看见谁了?他们能承认吗!”韩美霞很聪明,生怕事情闹大,“算了,他们也不能总来劫咱们,吃个哑巴亏得了!”

“对的,以后咱们留点神就是了!”白井芬的气好象也消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也不能不念,还是少惹他们吧!”

“呀,韩丽,你的腿还在淌血,你怎么不包上啊!”汤小玲急忙拿出自己的花手帕,“得了破伤风可就糟了!

三个伙伴的话已经深深感动了我,汤小玲的手帕就更加的让我不安,我默默的推开汤小玲,心里万分的过不去:我又一次给她们带来了不幸!

小腿上的伤口结痂了,我心理的仇恨也凝固了——我的同伴们很宽容,可是我是轻易放弃复仇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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