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上帝只拣了少数人做演员,而安排大多数人做观众!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当作了演员,还是被当做了观众。如同一只远离群体的孤狼,我盘桓在自己的领地,独立地演绎着自己的生活!
天刚亮我就起床了,在那个已经掏空了的帆布书包里,裝好了考试应该用的一些东西,还打开了自己的小木箱,拿出几元零用钱。
“你把这袋子苞米给你于姥姥捎去,在人家住要有点眼里见儿,别像在家时吃完饭嘴巴一擦就退后了!”妈妈一边给我端早饭一边唠叨,“你于姥姥那家人待人可实在呢!”
“于姥姥”是妈妈认的干妈,他的丈夫姓于,是县里一个什么单位的老干部,当年因为“犯错误”下放在我们村。不止一次的听妈妈说,当初于家来村里的时候,相当的受歧视,大队把他们安排在一个四面透风的破马架子里。有一次,于姥姥的小儿子得了羊毛疔,请妈妈去看,妈妈可怜他们的境遇,就把他们一家接到了自家的北炕上住,还治好了于姥姥唯一的儿子,后来于姥姥就认了我妈妈做干女儿!再后来于姥姥一家返城回了县里,可是他们和妈妈的关系却没有中断,每年的夏天,妈妈都要给于家送好多的土特产,于家也总是给我家好多的“新鲜”物品。
也许过分的自卑很容易导致异常的自尊,其实我对妈妈的这门干亲不是很认同!
曾经和妈妈去过一次于家,总感觉人家没有像妈妈说的那么亲近,特别是当他们把一些旧衣服送给妈妈的时候,我就会很容易地想到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情景,于是再也没有登过于家的门。
可是这次考场设在县城里的第一中学,我没有地方投宿,只得再进“荣国府”——虽然我是一万个不情愿!
“拿半袋儿得了!”我越来越觉得妈妈太唠叨,“下了客车还有好长的一段路,我可背不动这么多!”
“能有多沉?十七八了,一袋子苞米也扛不动,少了怎么拿得出手?”妈妈继续唠叨。
“什么好东西?没准你前脚给了人家,后脚就让人家扔了呢,反正我拿不动!”我赌气地放下了饭碗。
“你就装秧子(好吃懒做)吧!”妈妈生气地从袋子里往外掏玉米。
我提起了那个仍旧很沉重的袋子,一阵风似地撞开了门,头也没回就离开了家门——没有兄妹伴随,更没有父母相送,我一个人踏上了“赶考”的征途!
等候在村边的黄沙路上,我的心情落寞到极点:十年前,我和外婆像天外来客,突然降临到这个小荒村,简短的逗留后,我的飞船就启航了:三年前,外婆和我再次降落,可是我却再也没有“飞船”,外婆自己走了,丢下我在这陌生的图画里欣赏着生命里的“败笔”!
曾经还做过美梦,幻想着有一天我的飞船能突然降临,可是当我知道自己很难考上大学,当我已经站在了讲台上,我就彻底地失望了,我的飞船和我的童年一起在大气层里燃尽了……这条黄沙路,是我生命的--文学--,也是我生命的终点!
这一次,于家仿佛很热情,然而决不是妈妈那半袋玉米的作用!
听说我是来考大学的,于家老两口把我当成了古代赶考的举子,竟然做了好饭好菜招待,于姥姥还指着我批评她的老闺女:“看人家,比你还小两岁呢,都考大学了,你连个技校都考不上!”
“感情她是里边(黑龙江以南的统称)来的,底子好!我连统编教材都没学着,怎么能和人家比!”原来于家还有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名唤带弟的小姨,听了她妈妈的指责,她不仅没有恼,还笑嘻嘻地对我说,“韩丽,你考完先别忙着回家,在这儿多住些日子,辅导辅导我数学!”
“哎呀,我的数学也不好!”我急忙拒绝,“小姨,你可不要高看我,其实我考不上的,就是来试试罢了!”
“能敢试试就不错么!”于姥爷不慌不忙地继续表扬我,“我去年到你家就看你是个读书的料!”
我倒忘却了于姥爷来我家的事,只好敷衍着:“小姨不用考大学不是同样能有工作吗!学习也不是容易的事,我要是小姨我也不学了!”
“说的也是!自古寒门出贵子,没有苦中苦,哪得甜上甜!你是个能耐住寂寞的孩子,将来一定错不了!”于姥爷很感慨,也很有意味地把脸转向了自己的老闺女,“你好好和人家学学吧,她那是个什么条件,能学到这个程度!”
那个可爱的小姨听了她爸爸的话,似乎红了一下脸,可是又很快地恢复了正常:“于家人都笨,也不光我没有考上!”
“反正就是你有理!”于姥姥似乎还要唠叨!
“小姨,你能带我去认认考场吗?”为了使小姨避开两位老人的指责,我故意岔开了话题。
“好啊,走吧!”小姨很聪明,“是应该先去看看,免得明天找不到考场!”
这就是我心中的圣地——县城里的重点高中!
简易的铁栅栏大门,已经锈迹斑斑。丑陋不堪的几排陈旧的红砖房,脏兮兮的门窗让人不忍心驻足。几棵普通的杨柳,满面灰尘,不当不正地随意立在校园的空处。“克东一中”,几个红黑相间的楷书有气无力地粘在大门上,不醒目,也让我感到很不“重点”!
真的,这里怎么能和吉林相形?
突然不再遗憾,甚至暗自庆幸——亏得没有到这里来,比起乡中学也没有什么两样,无非是多了几排脏房子!
“快猜猜我是谁?”我正在对那个我一直向往的“重点”评头品足,眼睛突然被人蒙得严严实实。
“一定是你的同学!”站在我身边的小姨故意提醒我。
“孙梅!”其实我怎么能忘记她的声音!
“哼,亏你还记得我!”孙梅放开手突然生起气来,“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真的没有什么值得回的!”我强行地命令着脸部的肌肉,希望不要僵硬!其实我最不愿见到的就是“孙梅之流”,因为我知道我已经和人家有了距离!
“什么值得不值得的!”孙梅仿佛没有看见我身边还站着一个小姨,“你少和我玩深沉!考完试等着我,咱俩去照相,说什么我也得和你留个影!”
“照什么相啊!”我苦笑着,“考完试我还急着回家找歪脖子树呢,哪有闲心陪你这未来的大学生去潇洒!”
“你讨厌不讨厌!”孙梅终于推了我一把,“对了,你在哪个考场!”
还没等我说给她,就一把抢过我手里的准考证:“呀,你在十二考场,离我好远呢!”
“你是重点高中的,和我们当然得有一段距离!”我拿回了自己的准考证,“十二考场在哪里啊!到了这”大“学校,我正转向呢!”
“在天上!”孙梅赌气地白了我一眼,“你怎么还那么歪啊!我真怀疑你嘴里的是舌头还是刀片!”
“你们俩个别闹了!”小姨终于腻烦了,“韩丽,快让你同学带我们去认认考场,然后你俩都回去休息,今晚一定要睡好觉!”
“孙梅,这是我小姨于带弟!”小姨的话提醒了我,觉得自己是有些太酸了,也有点失礼,急忙不好意思地给她俩介绍,“我初中同学孙梅,和我是一个乡的!”
三个女孩手拉手,飞快地跑过了三栋破旧的红砖房,终于在一个很“偏远”的地界,找到了我的考场!
“韩丽,你记准了吗?明天能找到吗?”姨毕竟是姨,虽然仅仅长我两岁,可是她很有长辈的风范,孙梅走后,她很关切地询问我,“如果你记不住,明天我陪你来考试!”
“不用了!”一股被关爱的潮水从我的心上漫过,“小姨,谢谢你!我记住了!”
“谢什么啊?你怎么这么外道呢?”小姨似乎很不理解,“你那位同学待你很热情,可是你怎么总是用话刺激人家呢!”
“没有!”我突然觉得脸很热,“是故意气气她,我们俩过去是同桌,最要好的朋友,她了解我,知道我是和她开玩笑!”
“哦,我说她一点都没生气呢!”小姨很容易的就被我搪塞了!
可是我心里知道自己不仅仅是和孙梅开玩笑,虽然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对孙梅说话!
第二天,于姥姥很早就为我做好了饭,我也没有再劳烦小姨,一个人心绪满怀地去应考!
整个校园还是静悄悄的,偶尔几个胳膊底下夹着书的人,看也不看我就步履匆匆地从我的身边经过,我于是便倍觉凄凉,心里责怪那些似乎不知道今天是高考的人!
考场也不甚热闹,稀稀疏疏的几个类似考生的人,零星地站在各个教室的门前,有人还大着胆子扒在玻璃窗上。
我揣着一颗沉重的心,找到了自己的考场,发现这个位于角落里的考场,还是昨天看到的老样子,破旧的门上,一张鲜红的纸端正地贴在门的正上方,上面手写着大大的“12考场”,字的下方写着两排小数字,我的考号就在那些数字里。门锁的上方紧紧地贴着两条印有黑字和红撮的白纸条,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见“封条”,当时我并不知道贴它的用处,颇不以为然,觉得很好笑!
一个寒噤让我痛快地打了一个喷嚏,看看四周的清冷,方知道自己是来得过早了!
可是也不能再回于姥姥家了,于是也学着别人的样子,趴在窗户上往里看。
映入自己眼帘的,除了几排破旧的学生桌,什么也没有,于是又很扫兴地回过身来张望。
眼看就要参加决定自己命运的“大比”了,我却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茫然,非常希望能有人来,甚至很荒唐地希望尽快就考完,似乎已经知道了结果:反正就是来走走形式,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罢了!
虽然不紧张,但是那种未战先衰的士气,现在觉得真的不是好预兆!
终于来了一个人,可是我立刻又觉得很失望,他的年龄和神态,让我没有丝毫的“同类”感!他不像是来考试的,我推断可能是监堂老师或者是考生的家长!
我于是再次垂下眼睑,寂寞地挨着时光的煎熬!
“——”一串很奇特的声音突然穿进我的耳膜,诧异地抬头看看,发现刚来的那个男人居然在念念有词地默诵英语!
我终于留神地打量起这个“怪人”!
清瘦的脸,粗重的眉,鼻梁挺直,皮肤黝黑。他时而把手中的书紧扣在胸前,昂首挺胸地直视着远方,好像心中藏有千军万马:时而紧紧地抿闭着嘴唇,全神贯注地垂顾着手里的书。那是一本用牛皮纸包得很有棱角的厚书,看不清是什么书,但我猜测一定是一本英语书!
我们那个时代,英语还是一件“新生事物”,当一些叽里咕噜的语调从这个人的口中飘出时,我便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敬畏:这个人好有学问啊!
感叹之余,我对他更加的留神。在他偶尔抬头沉思时,我甚至和他好几次对视了一下彼此,可是他好象全然没有感觉到我的存在,一种逼人的傲慢从他那规整的墨发里显露出来:尤其那眼神,庄严得让人窒息,让我觉得似乎天空已经乌云密布,而他恰恰就是那暴风雨的酝酿者……
这个比我高半头,一身半旧军装的“怪人”,虽然看起来很文雅,可是他让我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紧张!我不仅再次打了一个寒噤,默默地在心里祈祷,这个人千万不要是我的监堂老师——我想到了我那不幸的中考!
校园里终于有了活气,人渐渐地多起来,我的考场也来了其他的人,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顿觉轻松:终于摆脱了这个“不速之客”的压抑,心想如果再不来人,他那浑身的煞气已经快把我冷冻了!
“铃铃铃!”一阵急促的响铃过后,两个戴着厚厚眼镜的中年男老师,面无表情地向我们的考场走来,他们很缓慢地撕下了那两条封条。
谢天谢地,那个人不是监堂老师,我高兴地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刚刚放下轻松的心,突然发现那个“怪人”居然稳稳地坐在我的前桌!
天哪——他,他居然也是个考生,而且还和我是前后桌!
我急忙地环顾左右,只见我的考场里,居然是那个“怪人”的同类居多,而我的同类却很少!
我终于明白:这是最后一个考场,一定是社会青年(已经毕业,参加了工作的年轻人)都被安排到这里了,而我们这样的应届毕业生在这里反而成了怪物!
想想昨天孙梅的表情,也难怪人家惊诧:我们这些农村的应届考生,本来就是希望渺茫的人,成为被人遗忘的角落也是理所应当,一种莫名的悲哀再次潜上我的心头,也再次失却了自信!
其实这种无端的猜疑和自卑,真是我人生的一大障碍。“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一个无形的十字架,总是重重地压在我的脊背上:别人放声大笑,我则不敢出声,尽管我也有大笑的理由:别人纵情相拥,我却冷漠自抑,尽管我比别人更想畅怀……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故意和他人相别,一直不知道!
也许是大龄考生居多的缘故,我们那个考场的纪律出奇的好,流动监考和主监考,仅仅来了几次就不再照面,两个“厚眼镜”也很温和。
没有心悸,更无波动,几乎是在平静中,我度过那两天的重要的时光……
考试环境对我相当的有利,怎奈我胸无点墨,江山难画,没有成竹在胸,更不能游刃有余——很多试题都是似曾相识,答完以后自己也不能断定是对还是错,只能跟着感觉走!
仿佛站在圣坛上完成了自己的一个必做的礼拜,懵懵懂懂地就做完了自己的美梦!
高考结束了,我人生的一个重要阶段也画上了句号!谢绝了小姨的挽留,我又回到了那条黄沙路上。
刚刚跳下汽车,就发现距离公路不远处围着许多人,而且还有人继续往那里跑……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纠纷,我下意识的闪过这个念头以后,便无精打采地迈起了了沮丧的步子:我哪里还有心思看热闹呢!
“韩大耳朵(黄大衣的绰号)被李队长打了!”
“是啊,他也太熊了,难怪老婆给戴绿帽子!养了那么大的鹅都让人家给打死了!”
“要是我,今天就和李老虎他们爷俩对了命!”
两个女人的对话立刻复苏了我的神经:什么李老虎?什么绿帽子?难道那群人围着的是我家的“西洋景”?!
本应逃开是非之地,可是那两个女人的对话,像磁石吸铁,牢牢地粘住了我的脚步!
“该出手时就出手!”其实我是多么反对《水浒传》里的“英雄”行为,可是我偏偏还具有那个该死的“素质”——这是我永远的悲哀:外婆的内敛和外公的火爆,铸就了我的双重人格!
“你他妈还讲不讲理?”黄大衣拄着一个长长的锄头把儿,脸色煞白地大喘着,“这块地被牲口祸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凭什么就赖我!”
“赖你还是轻的呢!”李老虎的父亲冷笑着!
“再让鹅吃黄豆还揍你!”李老虎在他的父亲身边跳着脚骂,他的脚下躺着我家的两只已经快要长大的白鹅……
天哪!那是妈妈辛辛苦苦从蛋壳里孵出来的的“希望”啊!现在居然死在这对父子的手里!
“赖还是轻的!那么重的是什么呢?”一股岩浆从我的胸口喷薄而出,“今天你不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我不会让你走出这块黄豆地!”
“你他妈算谁揍的?”李老虎的父亲避开我的询问,“我不和你说!”
“可是我想和你说!”我一步一步地直视着走近他!
那个仍然没有丝毫“长进”的所谓老虎,好像比我掐他的时候更矮小了,见到了我,瞬间就失去了跋扈和嚣张,居然躲到他父亲的背后!
“好男不和女斗,日后再和你们算账!”也许是我的出现让那对父子太意外了,面对着我的逼近,爷俩一齐后退,结果被身后已经齐腰高的黄豆棵双双绊倒,我顺势就扑了上去……
也不管是脸还是胳膊,见“肉”我就狠抓死咬,结果当我被人拉开的时候,“李队长”已经面目全非!
李家父子被簇拥着走了,地里只剩下我和黄大衣还有几个余兴未消的看客,面对着两个再也不能对我鸣叫的大白鹅,我的眼睛再次冒出了仇恨的怒火!不顾黄大衣的阻拦,我夺过他手里的锄头,把积郁在心里好久的愤懑都发泄在那些无辜的豆苗上:我使劲地抡起锄头,那些长势正旺的黄豆,被我打倒了一片又一片……
黄大衣不敢来拉我,回家叫我妈妈去了:看客们也被我吓跑了,黄豆地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直到累得不能动我才重重地躺在了两只白鹅的身旁!
过了好久,我才恢复了理智!
衣衫不整,头发披散,斜挎着瘪塌塌的书包,一手提着一只死了的大白鹅……这就是我高考后的形象!
多少年后,我妹妹的一个小姑子,给李老虎大伯的儿子做了媳妇,我们家已经和李老虎家成了“亲戚”。
一次我抱着女儿回娘家,在妹妹家,与那个当年的李队长不期而遇:“哎呀,你也生了个闺女呀!这孩子长大了可别像你那么厉害啊!”
“不会的,她有爹,怎么会像我!”我仍然很讨厌那个家伙。
“这姑娘,就是嘴冷!”他似乎忘记了前嫌,竟然笑着打趣我,“我真没见过像你这样火爆的丫头,你女婿是不是很受你的欺负啊!”
“其实我大姐脾气不火爆!”妹妹在一边打圆场。
“还不火爆?”他眯缝着鹰眼,“我的脸上还留着她抓的疤痕呢!”
“是吗?”我故意大笑……
火爆?
是啊,可是我为什么要火爆!
我的影子一定是很冷的,因为阳光被我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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