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也许没有梦的生活才是最真实的生活!
高考,似乎本来就是我自己强加给自己的冤枉债,稀里糊涂地走出考场后,一种拿掉包袱后的轻快,让我感觉天空都一下子变蓝了。
没有毕业后的伤感,没有走向社会的恐惧,更没有料到前路的多舛,甚至都没有想到落榜后的沮丧,仍然背着上学时的书包,依旧奔走在那条黄沙路上。出了学校门,又进了学校门,在人生的舞台上,我十分天真地开始了另一场演出,一心一意,豪情满怀地当上了“代课教师”。
遗憾的是,命运它不顾及我的天真,它也不管我是个虚岁才十八的女孩子,更不念怀我的孱弱,夏火和冬雪照常运行!
新学期开始了,按照江老师的“既定方针”,我开始教初一两个班的语文课,并做一个班的班主任。
也许第一次真的对人生很重要吧,不知道怎么回事,许多年以后,我已经记不得很多优秀学生的名字了,可是我第一次接手的那个班,却仍然记得很分明!
班级里有54名学生,拿起他们的毕业照,我就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庞,仿佛一切都发生在昨天!他们的每一张脸,都是一个有生命的笔记本,三年的时光,我在那些“本子”上完成了我的第一次作业,他们记录了我的成功,也刻下了我的失败!
大约在开学一个多月的一天下午,放学的铃声已经响过,我正在班级里忙活,毕业后,和我一起来代课的同学李福,急火火地推开了我们班教室的门,倚在门框边笑嘻嘻地看着我:“韩丽,你在干什么呢?”
“我钉一块木板,把扫帚挂起来,堆在墙角很不利索!”我头也没抬,随便地询问他,“你来做什么?”
“校长要开会,大喇叭坏了,让我来通知,就剩你一个没到了,快去吧!”
“知道了!”我急忙站起身,发现他没有走,“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他依旧倚在门框上笑嘻嘻,“看不出啊,我们的大秀才还会钉钉子呢!”
“钉钉子有什么难的?”我有些不快,一边擦手一边斥责他,“以后请你严肃点,别总是嬉皮笑脸的!”
“怎么了?”他理了理崭新的运动衫,似乎很是不解,但是仍旧挂着笑,“我有什么地方不严肃吗?”
“你就这样严肃?”我阴沉着脸,故意把声音放大,“以后你要叫我韩老师,我也叫你李老师,我们不可以互称名字,现在我们是同事,请你自重!”
“叫你名字就是不严肃?我怎么不自重了?”他收敛了嬉笑,小小的细眼眯成了一条缝,显得更加的顽皮,“同事就不能叫名字?你可真是个事儿婆婆,以后我偏叫你名字,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少放肆!”他的不恭引起了我的恼怒,“你若再和我开玩笑,可别怪我让你在众人面前难堪,也别说我没警告你!”
他终于被我的“严肃”弄愣了,傻乎乎地站在了原地。我气鼓鼓地从他的身边挤出门去,头也没回地向办公室走去,心里甭提有多别扭了!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结,我没有想到这个李福也能来学校代课!他是我们班学习最差,也是最淘气的家伙,过去我连看他一眼也觉得多余,现在他居然堂而皇之地成了我的同事,还大大咧咧地和我开起了玩笑,真是让我要多沮丧有多沮丧!
一想起李福那些“光荣”的历史,我就像吃了苍蝇!
每一位任课老师都被他起了绰号:班主任姓敖,被他封为“老棉袄”,江老师的眼球上有一块红斑,就叫“江红眼”,物理老师在我们做题的时候爱打盹,于是就叫“睡不醒”……
最可气的是他经常搞得老师很难堪:有一次,语文老师给我们讲选自《孙子兵法》里的“谋攻”,下课后,他突然善心大发,主动去擦黑板。那篇文章本来就很难,大家都忙着整理老师刚刚串讲完的译文,没有谁去留意黑板。等到数学老师喊上课的时候,才发现了李福的恶作剧。原来他把语文老师写了满满一黑板的字都擦去,只留下了“孙子”两个字,数学老师恰好姓孙,刚要讲课,一转身,发现了黑板上的字,脸色立刻大变,厉声逼问:“黑板上的字是谁写的?你们是什么用意?”
当然是语文老师写的,可是在那样的氛围里谁能说是李福故意留下的!用意也很简单,但是谁又敢直言——李福是个体育健将,全县一万米记录的保持者,谁敢去捅马蜂窝!
最后数学老师终于被气跑,一节课也就泡了汤!这种灾难,让爱学习的人敢怒不敢言,不爱学习的人有了笑话看,而在李福的餐桌上,这仅仅是一碟小菜!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虫,居然当上了体育教师,和我一同在办公室出入,并且比我还仗义自如!
李福的体育确实出色,可是他是校长的小舅子也是个事实,所以虽然都是代课的,地位和身份也一样,可是在我的心里就是觉得他不配与我平起平坐,甚至和他说话都觉得掉价!
揣着遗憾,带着不快,我急火火地走进了办公室,老师们果然都坐得齐整整,正在听校长训话:
“大家都知道,上级给的那点煤还不够办公室烧的呢,为了保证冬天的教学还能正常进行,我们只能自己克服困难!所以,下个礼拜天,学校要求班主任老师带领本班的学生去准备冬季的取暖柴禾!女老师可以领学生去拔豆茬,男老师可以带学生去割蒿子,地点自己找,总之各显其能吧!没有办法,咱学校就这个条件,辛苦大家了!”
校长的指示,让我非常为难——豆茬怎么拔?蒿草到哪里去割?
虽然我已经是北大荒人,而且已经是十八岁的大人,可是,我真的还没有做过北大荒的农活。就是去挖野菜,我也是投机取巧,用讲故事,编花篮等手段,哄骗杰子和妹妹,让她俩帮我弄。而我不是躺在野草上看白云,就是坐在土埂上听鸟鸣,生平也没有用过镰刀。现在突然要我带领学生去弄什么柴禾,我真的不知所措,甚至不敢想象那些还带着黄豆角的豆茬怎么能从坚硬的土地里拔出来!
星期日到了,我没有通知学生到校,自己也没有去野外,惴惴不安地在家挨过了一天,幻想着大家都没去弄柴禾!
然而,事实让我很失望!
星期一的早晨,我刚踏进校门,远远地就看见了一个个“小山包”,已经在十多个班级的窗前,一字排开,好不整齐,也好不气派!只有我们班的门前是光秃秃的,一根柴棒也没有!
我的脸一下子热起来:怎么办?一会见了校长怎么交待?如果当着全体老师的面挨校长的批评,脸往哪里放?
为了避开和校长的正面冲突,我直接去了班级,希望能在办公室的外面得到向校长解释的机会!可是活该我倒霉,我刚迈进班级的门坎,学校的广播就叫起来:请各位老师到办公室开会!
我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了办公室,忐忑不安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今天的早会我讲两件事:首先说说准备柴禾的事!”
真是那壶不开提哪壶啊!一听校长提到柴禾二字,我就吓得低下了头,看着自己那由于心跳的加快而不断起伏的胸口,我恨不得有个地缝能立马出现在我的脚下,那感觉真比做了犯人,当了小偷还难堪!
“刚才我大致检查了一下!”校长清了清喉咙,“我发现各班行动都很迅速,特别是三年二班的表现更突出,全校顶属他们班准备得最多!”
三年二班的班主任是“老黄瓜种”,他正好坐在我的对面,听了校长的表扬,我忍不住抬起了头,不想正和他的眼神相撞,只见得意和幸灾乐祸已经在他那满是皱纹的黑脸上荡漾,可能他早就看出了我的紧张,此时正等着看我的笑话呢!
我立刻扬起了头,故意满不在乎地把脸扭向了窗外,脑子里却在迅速搜索着对策……
“韩丽,你们班是怎么回事?怎么一根柴禾棒也没有?”校长的口气虽然不是很严厉,但是也充满了责备!
“是不是忙忘了?新当班主任,有点料不开条理吧!”已经升级为副校长的江老师急忙插话。
江老师的话引来了许多老师的哄笑,有人甚至直接问我:“会不会拔逗茬啊,是不是连黄豆秧都没碰过?”
“眼看就要上冻,再不准备就来不及了!”校长没有因为江老师的“诠释”而改变口气,也没有和大家一起笑,态度仍然很严肃,“没有柴禾班级就会变成冰窖,那可就麻烦了!”
大家的哄笑,校长的冷淡,江老师的解围,仿佛汇成一股热浪,径直冲向我的脑门,我感觉受了莫大的羞辱!
为了挽回面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机智,我一下子站了起来,面对着校长,一字一句,很镇定地撒谎:“我没有忘记!我们班也准备了,可是我都让学生拿家里去了,放在班级门前我嫌太脏乱,我想到取暖时再让学生拿来!学校要是统一要求,必须都要放到班级的门前,那我让学生明天带来好了!”
我的回答带来了一片安静,大家不再哄笑,校长也不再严肃:“原来是这样!”
江老师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个做法很有创意,放在学生家里,真比放在学校好!”
“是的,不仅卫生,也很安全。”校长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言语也温和起来,“我看韩丽的这个做法很有道理!那就各班都让学生把柴禾拿回家去,等到取暖时再陆续拿来,免得又怕被人点着,又怕被人偷去,晚上值班老师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虽然我的骗术成功了,可是紧张的心湖更加的动荡,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心境,使劲地捏着手指头,尽量装得很平淡,生怕被老黄瓜种看出破绽,我已经看出了他的颓唐,刚才的那种得意已经烟消云散,我暗笑自己的“聪明”……
然而,搪塞过一时,不能平安一世,那件事彻底地警示了我,从此,我对学校的任何工作从不敢怠慢!
没有等到下一个星期日,我就开始了动员:“谁会拔豆茬?谁知道上哪里去拔?大家都看到了,别的班级都贮备好了过冬的柴禾,可是我们班还一根柴禾棒都没有,我们也得抓紧行动,要不我们冬天会挨冻的!”
“豆茬谁不会拔呀?”大个子李锁柱第一个站了起来,“我家前面的那块豆地的茬子老高了,咱们就去哪里拔!”
“为什么你家那里的豆茬就高呢?”我笑着问这个学习不好,但是很爱劳动的男孩。
“那里是涝洼塘呀!”那孩子很内行的告诉我。
我不懂涝洼塘为什么就留的豆茬高,也没有兴趣让他解释,急忙布置任务,“那好,明天咱就到李锁柱说的那块地里去拔豆茬,需要带什么工具你们自己拿好!”突然又怕学生把工具带到学校,暴露了自己的谎言,急忙改口,“明天你们就把工具直接放到李锁柱家好了,免得拿到学校还挺累的!”
第二天刚刚放学,我就带着学生去了李锁柱说的那块黄豆地。果然是一块涝洼塘,已经是深秋了,那块豆地还很潮湿,一不小心就能把隆起的土埂踩塌,幸亏垄沟里满是枯黄的豆叶,否则那些粘稠的黑土都能把鞋子粘掉!
到底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农村孩子,一进入豆地,他们就像鱼游进了大海,个个生龙活虎。你舞锹,他动镐,男生在前面松土,女生在后面拔,我也深一脚浅一脚在湿土上跋涉,和孩子们比赛劳动!后来我们根本就不用工具了,因为越往豆地的深处进发,那地就越潮湿,用手一使劲就能连土带泥的拽出一大把,一根根豆茬被我们连根拔起,很快也堆积成一座小山,甚至比老黄瓜种他们班还多!
我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气,精神也放松了,揉揉累得酸痛的腰站起身来,发现夕阳已经在远远的地平线上匍匐……
“哎呀,怎么到这时候了!”我感觉到太晚了,急忙叫孩子们收工,“今天就拔这些吧,不够我们明天再来!”
可是那些从小就与星月作伴,在泥土里打滚的孩子,哪里在乎时间的早晚,依旧兴致极高地在那黑黑的湿土上忙碌着……
晚霞透过稀疏的矮松林,斜射在孩子们的身上,那些瘦瘦的小脊背,披着一抹血红的柔纱,镶嵌在黑土地的背景中,在我的眼前形成了一幅奇异的图画——那份真诚,那份质朴,那份执着,那份毫无雕琢的美,深深地震撼了我,让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动!
多少年后,我的眼前,依旧时时出现那一双双沾满泥巴的小黑手——我想,也许就是那束晚霞,让我真爱上了黑土地,还有那土地上的孩子!
看着那座带着泥土气息的“小山”,我已经心满意足:“李锁柱,快教大家停下来,太晚了,老师都不敢回家了!”
听到我的喊声,孩子们终于停下来,七嘴八舌地聚拢到我的身边:“老师,我们送你回家吧!”
“送完我你们到家就半夜了!”我故意满不在乎,“老师不害怕!”
“原来你是在骗人啊!”
“我不这么说,你们能停下来吗?”
——孩子们笑了,我也笑了……
李锁柱抱回最后一捆豆茬,很整齐地码到那座“小山”上,“老师这些豆茬先放这儿吧,明天我带男生来运我家去!”
“放在地里能不能丢了啊?”我有些担心,“你的家长能同意吗?这些豆茬可不少,你们家有闲地方吗,再说我也没有和你的家长打招呼,这样合适吗?”
“不能丢,这里离我家很近,明天让我妈妈给看一下,放学我们就运回去!”李锁柱特别的自信,“我爸妈能同意,我们家的地方可大呢!”
“好吧!”我抬眼看看已经变成了灰蓝的天空,“那就照李锁柱说的办,今天真是辛苦大家了!”
“辛苦什么?干这点小活算啥呀!”几个女孩特别的善解人意,“还不是我们自己用?老师,你快走吧,天黑你该真害怕了!”
“好的,你们也快走吧!”
“老师,明天见!”
——笑声散在了秋天的牧野里……
那一天,虽然很累,但是很愉悦,仿佛弥补了生命里一块很大的空缺!
北方的初秋,天黑得特别快,还没有到家,夜幕就完全垂了下来……
那是个没有满月的夜,清白的月光丝丝缕缕,偶尔从云翳里扯出,吝啬地浮散在我头发上,虽然没有风,可是仍然不时地有几片早衰的树叶从我的肩头掠过,发出窸窸窣窣的低响!虽然我嘴上和孩子们说得很“勇敢”,其实我是个最最胆小的人,生平也没有一个人走过夜路,一股清风,一片树影,都让我的汗毛孔发炸,总感觉后面跟着什么,可是又不敢回头看!本来是走过了千百遍的黄沙路,此时也变得异常的陌生,好像它的两旁埋伏了万千鬼祟……我的脚越来越沉,酸痛的双腿,也似乎变成了铅块!刚才和孩子们在一起的那点兴奋,早已被一阵阵袭来的疲惫和恐惧替代了,每迈一步都非常的艰难,一种空前的悲凉和寂寞渐渐地潜上心头,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聊,也很可悲——难道这就是生活?我为什么要这样的活着?
正在胡思乱想,隐隐约约,好像是妈妈的声音:“韩丽,是你吗?”
我没有应答,担心自己产生了幻觉,急忙加快了脚步。
刚刚迈上小石桥,就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急匆匆地向我走来——真是妈妈!
我很激动:“妈,你怎么来了?”
“都啥时候了?”妈妈很是生气:“你怎么才回来?下班就这么晚?”
“我去拔豆茬了!”妈妈的责备熄灭了我激动的火,“我愿意这么晚回来?都快把我累死了!”
“拔豆茬?”妈妈急忙把书包从我的肩膀上摘了下来,“你拔豆茬干啥?老师还干活?”
“老师就不干活了?”我有气无力地顶撞妈妈,“老师有什么了不起?比我年龄大的都干活呢,我有什么资格清闲!”
“明天我去问问你们校长,啥大不了的活?必须黑灯瞎火地干?”妈妈依旧很生气,“一个姑娘家,吓着了他负责呀?再说也不派个男老师送送,真他妈没长心,明天不去教那个破玩意了!”
“你的本事可大了,还能找校长!明天能给我找个好玩意,我就不去教了!”本来我还想好好的和妈妈解释,可是她那不分黑白的唠叨,已经引起了我的反感,“你以为谁缺你那?多少人想教还不用呢!以后我的事不用你管,吓死我,乐意!”
妈妈不再理我,默默地走在我的前面,我也没有了废话,娘俩就在斑驳的树影里一前一后地赌气……
一弯月牙终于挣脱了浮云的羁绊,好不容易挂在了深蓝的天幕上,昏暗的星光下,妈妈的身影一会模糊一会清晰。她耳边的那几缕短发,也一会飘起,一会又落下……
我突然又想起了本来已经封存在记忆里一幕,只是此时她的怀里不再是那个被抱着的小妹,而是我的大书包!
我猛然地打了个寒颤,心情立刻变得比脚步还沉重——不知道是妈妈的悲哀,还是我的不幸,总之,我对妈妈的背影十分的敏感,那是一个不能让我产生亲近,反而能让我回忆起怨恨和鄙视的背影!
妈妈披着星光,踏着寒露来接我,可是我却没有感激,跟在她的身后,我所感受的也不是母爱,而是一种从内心深处生发的自卑和无奈:仿佛觉得走在自己前面的不是妈妈,而是一个注定要和我有关连的女人——为什么小妹妹会那么幸福?如果死去的是我该有多好!
“小姐身子丫鬟命”,我想这句话就是为我“发明”的!
仅仅是拔了几个小时的豆茬,我就被弄得散了架子,那双手也已经面目全非,不仅红肿,还磨出了若干的血泡。当时也没感到怎样,用温水洗过后,火烧火燎的疼,没处搁,没处放,连筷子都拿不住了!
临睡前,妈妈又给我抹了些紫药水,这下更可笑了,哪里还是手,分明就是熏烤过的猪蹄!
面团一样瘫在炕上,伸张着胖胖的“猪蹄”,浑身都在隐隐地作痛,好像每一块骨头都被人分离了,我难过得没有了丝毫的睡意!
望着窗口上那惨白的一洞月色,我的心酸又荡起了委屈的海潮:难道我真的要在这里坚持一辈子……
第二天,尽管我装得很平和,可是恹恹的倦色还是没有遮住我的狼狈!
“老师,你的手怎么了?”下了课,那个最不擅言谈的王玉春就发现了我手上的紫药水。
“没怎么!”我急忙转移话题,“你们昨天回家害怕没有?”
“怕啥呀?我们经常走夜路的!”我的掩饰没起作用,孙丽英一边回答,一边好奇地来拽我的手,“老师,你的手是不是拔豆茬撸的?”
“是的!”我只好承认,“你们的手也弄坏了吧?”
“没有啊?你看看,一点也没弄坏呀!”好几个女孩都伸出了自己的小手。
“老师,你的手好白,好细嫩,怪不得都磨出了血泡!”孙丽英继续着她的惊奇。
“你是笑话我不是劳动人民吗?”我假装生气地抽回自己的紫猪蹄,“我不过是没有拔过豆茬,其它什么活都会干!”
“才不信呢!你一定是什么活都没干过。”小黑手们捂着自己的嘴,都在嘿嘿地看着我笑!
“哪天我做给你们看!”我故意地攥紧了拳头,本想证明自己很能干,可是却弄痛手上了血泡,不自觉地“哎呦”了一声,结果立刻引来了更多的笑……
“不理你们了!”我拿起了自己的教案,“都回座去吧,准备上数学课!”
“老师,你手上的泡可不要弄破,会化脓的!”见我要走,王玉春很关切地拉住了我的衣袖,“去年我妈割柳条手上也磨出了泡,没小心弄破了,后来就化脓了,烂得可吓人了!”
“我会小心的,谢谢你提醒老师!”我不自觉地抚摸一下王玉春的小白脸,心里涌起一种带着惆怅的感激!
王玉春也是个不幸的女孩,不过她不像我!我的爸爸,是影子,是空气,她的爸爸,是一抔看得见,摸得着的黄土!也许是同命相怜的缘故,我对她格外地看顾,她也似乎真的和我有缘,居然也爱好文学,作文写得相当的好,后来还在《北方少年》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小散文《蓝色的翅膀》。因为她那篇文章,我还沾了不少荣光!
女孩们似乎余兴未尽,见王玉春拉住了我,大眼睛杨凤春突然很神秘地问:“老师,你不是这里的人,对吗?”
“谁说的?”我故意装惊讶,“不是这里人,我是哪里人?”
“反正我知道,你就不是这里的人!”杨凤春很肯定地看着我!
“你知道什么?”我感到那女孩很有趣,故意逗她,“你在梦里认识了我,是吗?”
“我姐认识你?”杨凤春腼腆地低下了头,“她早就让我告诉你。”
“你姐姐?”我顿然醒悟,“你是杨美春的妹妹?”
“嗯!”那女孩很自豪地点点头,仿佛终于完成了一个心愿,“我姐姐可佩服你呢!”
“你姐姐佩服我?”我突然想起了和尹平的争斗,脸一下子热起来,真怕杨美春把我的那段“当年勇”告诉这个女孩,很担心追问,“你姐姐常和你说我?她佩服我什么?”
“她说你是全班学习最好的,也是最用功的!”女孩甜甜地微笑着,“还说让我好好和你学写作文!”
“你没有你姐姐说的那么优秀,她是在骗你呢!”我正要和杨凤春谦虚一下,一个响亮又熟悉的大嗓门突然飘进了我们的教室,“韩丽,快出来迎接我!”
孩子们惊讶地一齐把脸扭向了门外。
原来是孙梅,她已经很不陌生地走了进来:“呦,还挺联系群众呢!这些小家伙好教吗?”
“别胡扯!”我急忙把她带出了孩子圈,“你怎么来了?”
“你说我怎么来了?”她装出很生气的样子,“我来找你算账!”
“算什么账?”我笑看着她,“我欠你什么啊?”
“你为什么躲着我?”她单刀直入,“都说好了,考完试咱俩去照相,怎么你偷着走了呢?害得我到处找!”
“什么偷着走?当时我也没答应你呀?我得赶快回来,学校就给我三天假!”我拉起她的手,一边解释一边询问,“快告诉我,高考成绩出来没有!”
“你还不知道?”她很惊讶,“都出来半个多月了!”
“是的,没有人告诉我!”我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可能是没考上,人家就不通知了!”
“那不可能,没考上也有权知道自己的分数啊!”孙梅立刻换上了同情的面孔,很肯定地对我说,“明天我回我们学校帮你查查!”
“不必了!”一股酸楚从心头掠过!
虽然对落榜早有预料,可我还是心存幻想,当事实出现的时候,仍然不情愿去面对,怕孙梅看出自己的悲哀,只好勉强地装出笑脸:“你被那所名校录取了?和我说话不会让你掉价吗?”
“什么呀,你这家伙怎么总是这么刻薄!”她轻轻地推了我一下,“我想你了,来看看你!”
“谢谢你还能想起我!”听口气她是真的考上了,被失望和酸楚围困的我,突然莫名奇妙地对孙梅产生了嫉妒,“恭喜你金榜题名,祝福你前程似锦!”
“哎呀,快别骂我了!告诉你,我是考上了,可是很不理想,被克山师专录取了,仅仅是个专科,还是个政治系,你知道我不喜欢学政治!”
“学什么你也是大学生了!”我觉得孙梅是故意在我面前炫耀,语调立刻变得很冷淡,“考上还来找我做什么?迅哥最好还是忘却闰土的好!”
“你在说什么啊,真是的!明年你还可以考啊?我这个破大学还值得一提?咱们乡在一中读书的就我考了个专科,人家胡超考进了东北师大,听说学校在长春,条件可好了!”
“不要吃饱了在饿殍面前打嗝!”我突然觉得胸口很闷,仿佛心房里塞满了荆棘,一些无法形容的芒刺,揉搓得我很痛,也很烦,甚至讨厌起孙梅的不请自到,语气更加的生涩,“孙梅,在失意人面前说得意事,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什么?”孙梅很诧异,“难道你真认为我是向你显示来了?”
“难道不是吗?”孙梅没有想到她不经意地提到的那个“长春”,已经重重地刺痛了我隐含在灵魂深处的那根神经,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有你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大家好端端地各自活着,就是要饭我也不会到你的大门口,你何苦刚刚丢下要饭棍就来打叫花子,故意来眼气我,刺激我!”
也许是我的刻薄,真的伤了孙梅,她一下子站住了,怔怔地看着我,足足有五秒钟,才慢慢地开了口:“韩丽,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这样对待朋友?我好心好意地来看你,你却这样误解我?两年后也许我也会到这里教书,所以你没有必要在我面前自卑,在我心里你一直比我优秀,我丝毫没有在你面前显示的意思!我是真的很想你,才来看你的,希望你能珍视我们过去的友情……”
孙梅说不下去了,她哭着跑了,我像傻了一样地呆立在校园里,很久很久都没有挪动脚步……
当时,我多么希望孙梅能回一下头,也许我会叫住她,抱住她,可是她没有,直到身影在我的视线里彻底消失,她也没有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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