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步留香仔细打量着眼前须发皆张杀机凌然的老人,诚恐诚惶站起来,眉头微皱询问道:“老人家深夜讨饶,不知所为何事?”
“杀你!”老人手捋银髯,平平淡淡两个字,令步留香入坠冰窟,激灵灵打个寒颤。老人不依不饶嘲笑道:“步留香,你真的不认识老夫吗?琅嬛一别匆匆十载,你什么时候发达了,也不说一声,老夫好为你庆祝庆祝。”
在别人眼中步留香整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尽做些荒唐的事,然而在他清秀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较比干多一窍的玲珑心,秀外慧中,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才是真正的步留香。
老人话一番话虽然说的云里雾里,步留香岂非常人,愣神的功夫,已经品味出这句话的意思。其一,老人告诉他,十年前他们曾经相识。其二,老人也许给他开玩笑,责备他贵人多忘事。
步留香望着老人的眉目细细观摩半晌,失望的摇摇头道:“老人家,晚辈正是步留香,这个没有错,只是晚辈十年还是一个孩子,健忘之处老人家多多海涵。”
“十年前你重伤杨儒林,杨有望勃然大怒,大王迫不得已遣老夫亲自送你出城,这些事你还记得否?。”
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十年尘封的往事被人偶然提起,步留香如履如临,那场惨不忍睹的大逃亡他至今记忆犹新,那是他最不愿意提及的往事,步留香微微失神,十年前的往事在脑海中电闪而过……。
“还没想起来?今天万岁山下你拦路抢劫老夫。”老人望着步留香阴晴不定的神情,似乎有些不耐烦。
“陈叔……。”步留香如梦方醒,心中惊呼,眼前这个老人他当然记得,当年就是他把他扔在琅嬛城外,任其自生自灭,在步留香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十六岁之前,他想起那些人那些事直恨的咬牙切齿,随着年龄、知识、阅历的增长,步留香渐渐明白,假如当初他是陈四海的话,面对如日中天的杨有望,也许他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救他与水深火热之中,不是他们的义务,更不是他们的责任,只是一个人的良心罢了。步留香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人,与其活在痛苦的记忆里,不如微笑着忘记。
如今见陈四海旧事重提,步留香愤愤不平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道:“陈叔,您老此生阅人无数,断然见识不凡,你看我像不像是一个一统天下的圣人?”
“你现在这个样子的确不像!”陈四轻笑着摇摇头。
“陈叔,我跟您讲个故事听听如何?”
陈四海默然。
步留香郁闷的蜷缩着腿席地而坐,怅然望着微微泛白的东方,呓语道:“十年前,一群疯子追杀一个孤苦无依的男孩,追杀他的理由竟然是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他们竟然说那个小男孩是将来一统天下的圣人。”说着步留香指着陈四海哈哈大笑,样子有些疯狂,“陈叔,是不是很好笑呀,这么好笑的事,您怎么不笑呢?”
陈四海当然知道步留香在说他自己,当年的事他偶有耳闻,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孩子,他这种身份的人岂会放在心头。他忽然记起那天他与步擎苍巧言惊吓杨有望,没想到杨有望竟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借刀杀人,杨有望啊杨有望,你好重的心机。如今步留香的话听在耳中,陈四海觉得有些刺耳,又有些惭愧,他还能说什么呢?扯着嘴角一阵苦笑。
“他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一个圣人,而且还是一个一统天下的圣人,说来我都觉得害臊。原本他以为这是一场游戏,一场大人与小孩的捉迷藏而已。然而,小男孩亲眼目睹那群疯子的残忍之后,他才明白这是一场致命的游戏,输了就意味着死亡,那时候他并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他以为死亡就是心中的恐惧。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对抗一群强壮的疯子,他被逼的走头无路的时候,自己拉了一坨屎,在那群疯子面前装疯卖傻吃自己的屎,那群自以为是的疯子一个个惊得上吐下泻,没有人愿意去杀一个吃屎的傻子。哈哈……,吃屎的傻子……。”窝在心中十载的痛楚倾口而出,情动之处,步留香声泪俱下,趴在地上呕吐起来,“陈叔,如果您碰到这样一个男孩,您会怎么办?”
陈四海平静的抬起头,“留香,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步留香在陈四海的问话中仓促的抬起头,斩钉截铁道:“真话。”
“即使他是一个吃屎的傻子,我还会杀了他,然后在杀了他们,扪心自问我有这个能力。”
陈四海萧杀的声音犹如惊雷般响在步留香的耳畔,步留香当然明白他们是何人。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果这些人是死人的话,另当别论。步留香突然明白,为什么有些人能一人之下而万人之上。一将功成万骨枯,陈四海的手段他自愧不如,也许他不知道自己只是不屑。
“留香,别怪老夫心狠,切记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不管是朋友、还是亲人,爱自己永远要比爱他们多一点点。”陈四海长叹,苍凉的声音好比袅袅梵音,劝告世人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陈四海此生浮浮沉沉几十载,说句难听的话,他吃过的盐比步留香吃过的饭还多,此番话可谓忠言。步留香很讨厌这番话,甚至是厌恶,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呢?挖空心思,依旧找不出反驳的言语,忍不住气愤的冷哼一声。
陈四海淡淡一笑,并不在意,柔声道:“留香,以后有何打算?”
“打算?”步留香托着下巴,神清气爽道:“我想做一个幸福的人,找一个有点点爱心乐于奉献的女人,生一个长的像她一样的儿子,觅一个合适的理由,带上儿子带上牵挂,从此,我只要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步留香知道自己的理想很荒唐,偏偏心中不自觉生出这些无厘头的念想,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步留香的理想就像他自己的孩子,百般溺爱悄悄的放在自己心中,几年来一直想找个知音,倾诉心中夙愿。这些话他没有告诉绾绾,反而一股脑告诉陈四海。
陈四海愕然,续而道:“我带你去琅嬛,以我的威望给你谋个一官半职,你看如何?”
“不去。”步留香使劲的摇着头,“官场勾心斗争权夺势,那团浑水太深,我怕我半路夭折,岂不辜负陈叔一番厚爱。”
步留香站起身,徐徐晨风吹拂脸颊,仰天长吟:“月裳西楼,何事锁清秋,红尘里几许辗转,醉把相思惊。江湖路,何时兴?尔管他东南西北风。醉来,把剑起舞弄清影。惊来,风起刀落天下雄。”
陈四海望着桀骜不驯的步留香,再次愕然,步留香痛诉少年时的遭遇,陈四海在愧疚中生出怜悯之意,原来自己真的错怪他了,他并非贪恋财色之徒。想到这里,浑身一阵舒坦,心中仅有的杀意荡然无存,眼前闪过步轻眉痛打步留香的场景,忍不住放声大笑,“留香,他日在见轻眉,千万不要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轻眉那孩子心比天高,你说这些话她必定伤心。这次在万岁山下偶然遇到你,她一反常态,十年了,我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失态。”
“好了,天快要亮了,我还要赶着会客栈,你也休息休息吧。陈叔走之前搁着一句话,他日你若改变主意,琅嬛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步留香望着陈四海渐行渐远的身影,抹把冷汗,心道,还好哥激灵,要不今天真他妈—的玩完了。他与陈四海所说之话,没有半点水分,步留香当然不会在老奸巨猾的陈四海面前玩弄阴谋,班门弄斧岂不是自寻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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