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帝二十八年末,岁寒,瑞雪兆丰年。
琅嬛城一片粉状玉裹,屋檐上顺着长长的冰凌,阳光里闪耀着迷人的色泽,隐隐约约搀和着一丝丝祥和的喜气。闲来无事的人们穿上崭新的衣服涌上街头,开始购置年货,喜迎新年。
琅嬛的喧嚣似乎永远与王府无关,寂静、庄严肃穆是这里一成不变的写照。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里遥见匆忙地人影闪动,唯独听不到一丝声音。这个年末,似乎所有人都在忙碌,小人物在忙碌自己的事家事。大人物们在忙碌着国事天下事。也许还有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忙碌些什么,总之碌碌无为也好,大有可为也好,这就是生活。
所有人在忙碌,有人例外,比如步轻城。
桃花坊,一位人比黄花的女子娇躯一颤,修长的食指上涌出一团猩红,在眼帘中渐渐放大。女子轻叹一声,落寞的放下手中的女工,神情黯然的站起身,莲步轻移推开紧闭的窗户,伫立窗前,浅望着院前的树林深深的出神。
自从步留香悄然离开琅嬛,步轻城便从绣楼搬进桃花坊,安居在这里,整日足不出户。因为偌大的琅嬛,只有这里能嗅得到的他的气息,只有在这里她才可以枕着他的名字,默默想象那些令人在欣慰中伤怀的故事,呼吸着他残留的气息安稳入睡。
曾经多少个夜未央,人未眠的夜晚,她默默的问自己,这么晚了还不睡,到底在想哪位贱人呢?
他名满琅嬛,风流倜傥,他身边的女人,除了她熟知的若曦、绾绾、澹台暮雨,不知道还有几何。她一直问自己,她在他心中到底算什么呢?青梅竹马的玩伴?还是可有可无的路人?
他在琅嬛的日子里,她朝思暮想,哪想到头来等到的却是一场与她无关的风流韵事及没有别离的别离。此刻,她恨他,爱恨交加的恨。这个人让她对生活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奈,她觉得自己的心开始疲惫,那是一种痛彻心扉的累。
一阵寒风涌进窗户,透过衣衫的缝隙,带着彻骨的寒意钻进步轻城的心里。北风虽刺骨,又有谁知道她的心比北风更冷。
“小姐,回去吧,这风太寒,假若感染了风寒,大小姐又该怪罪我们。”
一位小丫鬟在身后轻声叫道,接着把一件带着碎花的小袄披在步轻城肩膀上。
“谁要你们假惺惺的示好,得了风寒管你们什么事。”
步轻城愤怒的甩去肩上的花袄,对着小丫鬟怒声呵斥。回眸间却瞧见小丫鬟两手抓着衣襟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目光中带着一丝惊惧。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动不动就对下人使脸色?步轻城带着歉意暗叹一声,缓缓回过头,又将目光落在窗外那抹刺眼的雪白上。
恍惚中,似乎有暧暧的暖风吹过,随风翩然起舞的花海中,一道熟悉的身影若隐若现,那人蓦然回首,一张在梦魂萦绕的脸庞带着妖媚的笑容一闪即逝,而后没有半点留恋,渐行渐远。耳边犹有飘渺的声音在回响,“轻城,轻城,跟我走……。”
“留香……。”
步轻城失声惊叫,来不及思量,撩起裙摆,风一般朝楼下冲去。
惊魂未定的小丫鬟看到这一幕,狐疑的往窗外看了看,残雪依旧,哪里寻见半点人影。愣了半晌,抓起地上的花袄,跟着步轻城的脚步追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叫,“小姐,小姐,你慢点……。”
寒雪依旧在,桃花何处寻?
步轻城喘着粗气站在院中,四处张望,清秀的朱颜上写满焦急,隐约夹杂着一丝失望。院前,昔日璀璨的桃花早已嫁与东风,留下婆娑的枝杈裹着一身雪白在寒冷的冬天里相偎相依。
步轻城忽然想起一个人,一个素未谋面却因为某个人而令她早有耳闻的女人,她知道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若曦,还知道她出身风尘,是一个苦命的女人,然而这些不足以让心底善良的步轻城心中生起半点怜悯之情,因为她抢了他。可惜她蜗居王府,两耳不闻窗外事,当然,步留香除外,因为他就是她的全部。若是步轻城知道若曦已经下嫁杨儒林,心中会生出什么感想呢?
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
步轻城用带着痛恨的目光凝视着满树的残雪,声嘶力竭叫道:“把这满树的残雪给我赶走,我想不在见到她们。”
“残雪,赶走?”
身后闻声赶来的几名丫鬟和小斯听到这句话,带着疑惑的目光的面面相许。赶人赶畜生他们听说过,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赶雪,几人呆立当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们听到没有?”
步轻城艰难的转过身,凝视着众人,一字一句道:“连你们也欺负我……。”
然后,她悄悄的抬起头,用四十五度的角度仰视着昏暗的天空,因为她知道,多一度抑或少一度,刻意压制在眼眶中的泪水都会倾涌而下。这一刻,她告诉自己,她不哭,她要坚强。即使真的要哭,也要等到见他的时候,把眼泪统统流在他的怀抱里,让泪水去告诉他,她到底有多么的思念他。
吆喝声中,一名伶俐的小厮骤然回过神,招呼众人拿来扫把、棍子等齐力清除树上的残雪,霎时间忙的不亦乐乎。作为下人,他们心中在清楚不过,做好主人吩咐的每一件事,那是他们最起码的责任。
步轻城望着一扫而空的树林,心痛的无以复加,捂着胸口蹲在地上,心中挤压多日的怨气倾巢而出,匆匆而下的泪水割的脸颊一片生疼。哭吧,尽情的哭吧,既然桃花已谢,香雪已残,他朝在见,与其许他泪水如帘,不若许他一脸灿烂。
步轻城袅袅站起身,依旧用四十五度的角度仰视着天空出神,昏暗的天空的似有阳光路过。
……
……
杨府,虽有迎接新年的迹象,却无半点喜庆之意。
每天面对那几张不阴不阳的脸庞,时间长了,下人们逐渐感觉到一些与众不同的气氛,至于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众人心中猜测纷纷,始终得不到他们想要的答案,渐渐地,气氛压抑到极点,每个人行事更加小心,因为连平日里随和的大小姐杨柳脸上的笑容也少见到稀罕,这是最明了的变化。
书房之中,杨有望烦躁的摔落手中的书卷,猛饮一口茶水,敞开窗户,背着双手在屋中来回走动,心如一团乱麻。这半年,这位声名显赫的将军苍老了不少,单是两鬓的花白已经不言而喻。眉心之间也出现了一道竖纹,这是因为长时间的忧愁所致,他心中的苦闷自然无人知晓,只有他自己知道,一件是国事,另一件是家事。而这两件似乎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正是令他烦恼的最主要原因,因为他不敢贸然去解决其中的一件事,所以他只能等,这是一种煎熬。
“咚咚咚……。”
一阵清脆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冷不丁的声音吓的杨有望心中一惊,强压心中的恼怒,重新坐下,顺手抄起书卷,沉声道:“进来!”
“爹……。”
房门被推开一道缝隙,从缝隙里伸进一只脑袋,一番东张西望,然后俏皮的望着杨有望一阵巧笑道:“该吃饭了!”
看到这张脸,以及这个熟悉的动作,杨有望心中的烦恼突然消失殆尽,嘴角挂着温馨的笑容,惊讶道:“这么快?”说着回头看了看出窗外的天色,嘿嘿一笑,“你这丫头,这么大人了,还像小时候一样,没有半点正经。都要嫁人的人了,以后不准在拿这些小把戏糊弄爹爹。”
杨柳一侧身钻进书房,快步跑到杨有望面前,殷勤的沏一杯茶,嘟嘟囔囔的道:“我才不嫁人呢,那些臭男人,见了就烦,我要一辈子陪着爹爹。”
“傻丫头,又说什么混账话呢,爹爹都这把你年纪,又能陪你几时。”
杨有望似有难言之隐般摇了摇头,续而笑道:“跟爹爹说说,瞧上哪家公子了?赶明儿爹找个人去给你提亲,也算聊了爹的一桩心事。”
杨柳尊下身,趴在杨有望的膝盖上,歪着脑袋一阵遐想,是不是把他告诉爹爹?思索半晌,觉得还是等等吧,更何况她今天来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要问,下定决心之后,轻声道:“还是在等等吧!”
杨有望没有继续接过这个话茬,只是爱恋的拍着杨柳的后背,一阵温馨的沉默。
杨柳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她分明瞧见杨有望严重疲惫之色一闪而逝,下一刻,她的目光落在那花白的双鬓上,什么时候爹爹的头发白了?还有那堆积的皱纹,这些都是以往她没有注意到的事。杨柳心中一阵难受,泪水在眼角打着旋,不着痕迹的站起身,走到杨有望身后,轻轻地按摩着杨有望的太阳穴,伤怀道:“爹,您老了。”
“过些日子,我就给您觅位佳婿,让您老人家安详天年。”
闻得此言,杨有望心中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舒坦,这个女儿,是他一生骄傲。只是此刻,他有些后悔,他很想转过身向女儿道歉,告诉她他错了,从十几年前开始,他已经对不起她,只是他有口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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