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道荣等了两天,钱望财回到了学校。 无弹出广告文本小说站老同学、老乡亲商量回家投奔汤池训练班、参加抗日救国的大事,钱望财叹了一口气,说:“在汉口,走步路都舒服些,我才懒得到那屙屎不生蛆的地方去呢!”
“望财,‘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之不存,民之奈何?难道你忘了南京大屠杀的场景?”
钱望财打了一个响指,说:“难道你忘了我问金陵大学生的话?道荣兄,你我都不缺钱用,何必找那个麻烦呢?你应该向我学习学习,过舒服一点为好。人生就是那么一回事,忙忙碌碌,吃喝嫖赌,舒舒服服,一晃,一生的就完了。几十年以后都是要见阎王的!何必到汤池去吃苦呢?”
杨道荣望着钱望财一步三扭地走了,他摇摇头,心里不是滋味,清理好书籍、衣物,遵照学校紧急疏散的通知,好不容易买了船票,回到了长江埠,回到了潘集,丁桂英一见宝贝儿子回了,杀了老母鸡炒香煨了,唠叨着、忙碌着清理出儿子换洗的衣服,饭后,硬是领着儿子到理发店,看着师傅为儿子理了头发,一同回家,烧了热水,要儿子洗澡,询问儿子晚餐吃点什么,她说:“你长得一点都不好,是不是餐餐没吃饱?”“吃得饱,一千多学生都在吃呢!”大妹妹在搓洗他换下的衣服,小妹妹、小弟弟围着他转,抬着头,眨巴着眼睛问:“哥,汉口好不好玩啦?”“好玩,”他抱起小妹妹,揩了她的鼻涕,回答说:“武汉大学校园的树多,又有山、又有水,比我们这里凉快多了,那里才是人生活的地方。”“啊,我也要到汉口去读书!”他拿出买的铅笔,分给了弟弟、妹妹。杨根来去街上买回鳝鱼、黄古丁鱼、排骨,在菜园里摘回南瓜、茄子、辣椒,亲手做了粉蒸三鲜和几样家常小菜,一家人围坐在桌子边,边吃边叙。这里的蒸笼不是楠竹做的,也不是铜、铝做的,而是陶制的,用粘土制成状似蒸笼的坯,底部向上圆圆的凸着,有均匀的气孔,盖子也是粘土制成的,上了釉,烧制而成,光滑、闭气,南瓜垫底,鳝鱼、黄古丁鱼、排骨拌上熟米粉、佐料后,鱼在中间,排骨在上层,用松枝作烧柴,蒸熟,肉汁渗到了鱼内面,真是炊烟香三里,揭盖口流涎,小妹妹抢了一块排骨就啃,恰逢换牙,牙齿啃落了,流出了血,仍然啃得有滋有味,丁桂英夹了排骨放进道荣的碗里,用眼睛瞪了小女儿一眼,说:“只有你,做得猴相”,小妹妹噘着小嘴回答:“我晓得你,只喜欢儿子,不喜欢姑娘,拼要吃的,么样?”大妹妹笑了,说:“我们就是望哥哥回来,回来了,就像过年的。”
晚饭后,杨道荣同父亲长谈了半夜,第二天一清早,就大步流星地向汤池奔去。
汤池离潘集只有十多公里,是应城西北角的边陲小镇,北与京山县的曹武街、南与天门县的皂市街接壤,花子山在它的东边,北面是块小坵岭,西边也是块小坵岭,汤池就在当中这块不大的冲里,一条水沟蜿蜒曲折从北向南流经这里,因为这里地底下有三个泉眼,一年四季向外喷热水,尤其是冬季,整个冲田热气腾腾、云蒸霞蔚,犹如白玉化云,飘逸多姿,且泉水可以治疗皮肤、风湿等多种疾病,被誉为应城的三宝之一。北魏郦道元著《水经注》中,详述汤池为玉女炼丹之地;《一统志》载:玉女泉,在湖广德安府应城县西五十里,其泉热沸,野老相传,玉女炼丹之地。
杨道荣背着简单的行李,穿过一道道冲,爬过一座座岭,来到汤池,围着用青石砌成的直径约五米、上面砌成八角形、石柱石栏的温泉转了一圈,抚摸着雕花围栏,望着井底一串串水泡汩汩的泉水,把鸡蛋放进布袋中用绳子系好,轻轻放入井中煮着,默诵着李白的诗——《安州应城玉女汤作》
神女殁幽境,汤池流大川。
阴阳结炎炭,造化开灵泉。
地底烁朱火,沙旁歊素烟。
沸珠耀明月,皎镜涵空天。
气浮兰草满,色涨桃花然。
精览万殊入,潜行七泽连。
愈疾功莫高,变盈道乃全。
濯缨掬清泚,晞发弄潺湲。
散下楚王国,分浇宋玉田。
可以奉巡幸,奈何隔穹偏。
独随朝宗水,赴海输微涓。
杨道荣环顾了四周参天的古柏、大树,向西望去,那里是二池、三池所在地,禾稻葱茏、莲花摇曳,他从井里提起鸡蛋,剥开蛋壳,美餐了一顿,穿过小桥,来到坐落在沟边茂林修竹丛中的一排红砖瓦平房门前,找任淘先生,接待他的是一位身材魁梧、阔脸大相、慈眉善眼、四十大几岁的长者,当杨道荣得知这位长者是久仰的李范一先生时,抢上前去,双手握住他的手,说:“老厅长,我是杨根来的儿子杨道荣啊,来参加汤池训练班的。”
李先生牵着道荣的手,笑道:“好啊,好啊,欢迎、欢迎!”把他迎上座椅,庄重敦厚精明贤淑的夫人吴瑛端来刚泡的清茶,望着这位青年小伙子,手在围裙上擦着,满心欢喜。
李范一先生抿了一口茶,望着门外,简单地说:“陶先生已经调走了,你到夏家庙去吧,汤池临时学校在那里。”其实,李先生此时心里翻血渣,国难当头,急需培训抗日救国的人才,蒋介石的心里容不下汤池训练班,王明的眼里也嫌陶铸碍事,撤销了陶铸的省委副书记、宣传部长、委员一切职务,调鄂西工作。多么好的一个人啊,为什么师生敬仰他、群众爱戴他、王明却恨他、整他?李先生身为校长,打算向董必武下跪也没有能够留住陶铸,眼中盈满泪水,目送杨道荣翻过了坵岭,只到看不见他脚下扬起的灰尘,才踱回房中。
夏家庙离汤池不远,坐落在从北到南的一条高岗上,既是临时学校校部,也是鄂中特委的创始地点和办公地点。庙有前殿、后堂,左右两厢房,中间有个小天井。庙外周围有一条四米多宽的水沟环绕,荷叶你争我让,水草蓬勃生长,沟内岸边建筑有两米多高的土围子,像护城河,仅一座木板桥进去,是1932年贺龙率领红军打龙集时,住在汤池的国民党军队为防止红军挖掘的。
杨道荣大步流星进得庙来,上百名青年正在听老师讲课,他到办公室报了名,学校安排他到彭家祠堂去,因参加训练班的学员大批涌来,夏家庙为一队,住不下,在九龙庙建立第二队,又住不下,只好在彭家祠堂建立第三队。时近黄昏,杨道荣风尘仆仆地投奔到了彭家祠堂,临时学校的师生热情地迎接了他。
汤池训练班在蒋介石的阻挠干预下,被勒令停办以后,国民党湖北省建设厅停拨一切经费。为了继续培训抗日骨干,陶铸、李范一等人商量,采取换汤不换药的办法,以“临时学校”的名义继续招生开办,师生的伙食及必要的开支是李范一校长从他自己办的米厂、油厂、供销合作社挤出的银元和向社会贤达募集资金维持的,好在是1937年12月20日第一期开办时就留下了优良传统,老师们将从省建设厅领回的应得的津贴每月二十至三十块银元交给学校统一支用,师生按每人每月三块银元吃伙食。
杨道荣拿着碗筷,摆队打了一份饭菜,蹲在树荫下有滋有味地吃起来。一百多名青年学生、老师窝在一处,开地铺,垫上一把蒲草叶,将夹被子角系上绳子扯紧,当中用0.8米长的两根细木棍一撑就是蚊帐,俗名乌龟帐,杨道荣筛好了自己的窝,穿着短裤,拿着换洗的衣服,到塘里洗澡去了,男同学在水塘的北边,女学员在水塘的南边,各有各的领地,互不串通。打水仗的、凫水的、踩水的、打狗爬骚的,青年们尽情地嬉戏着、忙碌着。
汤池训练班是国共第二次合作时期、八路军武汉办事处董必武、叶剑英、周恩来同国民党湖北省建设厅厅长石瑛、上海银行汉口分行经理周苍柏、在银行工作的张心一等商量筹办的,经费由上海银行贷款一至二百万元作为打游击贷款和湖北省建设厅拨教师的工资、学员的生活费以及石瑛等贤达捐款、募捐并且向四川省农民银行订了五十万元的农贷解决。全称是“湖北省建设厅农村合作事业指导员训练班”,是贯彻“党的建设、统一战线、武装斗争”路线、培养抗日青年的摇篮。李范一任主任,陶铸任教务主任,许子威任总务主任,教员全部是由八路军武汉办事处介绍来的,**中央长江局和湖北省党组织先后派曾志(女)、刘顺元、李华、雍文涛、陈辛仁、刘季平、潘怡如、黄松龄、顾大椿、刘慈恺、蔡承祖、许子威、童世光等一批**员到训练班任教和工作。邓颖超同志在汉口华商总会礼堂向从东北、华北、华东等沦陷区流亡到武汉的青年学生作报告,动员他们参加汤池训练班,青年们踊跃报名参加。第一批录取学员近60人,17日,由陶铸带队在汉口集家嘴码头乘小火轮经汉水入刁汊湖抵天门的皂市镇,转赴应城汤池。1938年1月20日,汤池训练班第一期结业,学员编为几个临时小组,分别到应城县所属的杨王岭、田店、巡检司、长江埠、陈家河、城关等主要集镇实习,让学员深入到工矿、农村,走向社会调查研究,了解工农、熟悉工农,宣传群众、组织群众,在实习中受教育,在实践中求真知。汤池临时学校是在国民党勒令停止办训练班的压力下,重新取的名,秉承了汤池训练班的宗旨,仿延安抗日军政大学的办学方针,抓抢机遇,培养抗日青年的。一开学就成立了党支部,旨在培养一批热爱祖国、坚持抗战的青年,在他们中间发现和培养信仰**的革命者,把他们培养和吸收入党,以他们为骨干,团结和领导这批人从事农村合作事业,通过合作工作去接近农民,把农民大众组织到浩浩荡荡的抗日救亡队伍中来,学校表面上朝会、升旗、唱升旗歌、上课。雍文涛是汤池训练班第三期学员,又是临时学校的教员,张谦光是国民党派到汤池监督**行动的督学,受陶铸等人的影响,短短两周时间在思想认识上发生了根本的转变,毅然决然地倒向**一边,走上了抗日救国的正义之路。
杨道荣在汤池临时学校积极投身到了轰轰烈烈地学习、训练、农村宣传工作中,聆听李镇老师讲授的会计法、简易测量技术以及其他老师讲授的发动群众参加抗日游击战争、群众工作、农村合作化业务、马列主义著作、党的基本理论知识和统一战线、军事教育等课程,胡璇等女老师教唱《义勇军进行曲》、《流亡三部曲》“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大刀进行曲》“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等抗日歌曲,读《新华日报》,参加夜行军、农村调查、在街上出抗日墙报、演救亡节目等等革命活动中,并且向党支部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哪知当时党组织对学员入党的要求非常严格,党小组长跟他谈了一次话,使19岁的杨道荣刻骨铭心,他拿着笔记本认真记下了党对他的指示:“道荣,你积极要求进步,向党组织靠拢的思想是可贵的,党理解你。但是,你的家庭是峒商老板,经党支部研究决定,暂时不能批准你的申请,希望你继续认真学习,积极投身到抗日救国的洪流中来,首先从思想上入党,用**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
杨道荣含着泪花望着党小组长,说:“我一定听党的,请党继续考验我。”
十月上旬,日寇加紧了对武汉的围攻,应城危在旦夕,临时学校被迫停办了。
汤池训练班从1937年12月20日第一期开学到1938年10月停办,共办六期,其中含在武昌办的第四期、临时学校二期,不包括在陈河街办的保甲长训练班,共培训学员六百多名。学员分配在应城、汉川、京山、钟祥、天门、云梦、安陆、荆门、鄂东、鄂西、鄂南、鄂北等32县,为鄂中抗日准备了600多名干部,另外选送了一批学员到红安七里坪新四军第四支队留守处办的训练班;经董必武同志同意,派出了一批学员去国民党西北军六十八师担任干部;派出了20余名学员到国民党张自忠将军的随营学校学习、工作;此外还不断介绍学员去延安抗大和陕北公学学习、工作。1984年10月31日,时任国家主席的**同志为汤池训练班题词:
“汤池是发动鄂豫边区敌后抗日战争的战略支撑点之一,为民族解放事业作出了贡献。”
临时学校停办了,日寇的铁蹄即将踏进膏盐地,杨道荣揣着陶铸的题词:
“站在农村底哨岗上为民族解放而战斗
以赠
汤池师训班诸同学
陶任淘
一九三八、六、十五”
像无娘的孩子遇上了恶狼一样,怀着痛苦的心情,悻悻地回到了家中,欲哭无泪,欲说无门,整日整夜思考着,国难当头,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