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雕
作者:苏寞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163

天色微亮他们再度启程。

大约是神霄宫主终于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这个心结解开四人之间反而处得融洽多了。颜淡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气候温暖合宜她的心肠也变得更好总觉得神霄宫主连自己是谁都记不起来实在有点凄惨。虽说这过去的事也未必会让人高兴可是总好过茫茫然无所知。这样一想她的心绪也不怎么浮躁了。

“仙魔之战究竟是怎么回事?”唐周淡淡问“我看一些典籍上都不过是寥寥几句话带过只是说邪魔被灭族。”

颜淡立刻响应:“这个我知道我那时已经化为人形再清楚不过。你想听简单的还是复杂的?”

唐周微一挑眉:“你原来有这么一大把年纪?怎么还是这副十六七岁的模样多少也该长一些罢?”

颜淡僵着脸冷冷地说:“我喜欢。怎么?”

余墨抬手按在颜淡的肩上微微笑道:“年纪大点怕什么反正也看不出来。”

颜淡看了他一眼嘟着嘴:“你这是在骂我还是夸我?”她话锋一转说起当年的旧事:“仙魔之战前魔不叫魔而是叫邪神。仙和邪神那一场大战其实在很久以前就有隐患好比是二十年前南楚和大周争天下一样不能说谁错得多谁是对的。就像大周最后一统江山而天庭上的仙君们死的死、残的残最后还是比邪神损伤小一些于是就胜了。”

“这里面最惨烈的仙君就是九曜星中的计都星君和天极紫虚昭圣帝君连个尸都没留下就和魔境一起消亡了。”颜淡摸摸下巴“这就是一个大概的经过。若是要仔细地说恐怕好几天都说不完不过这里面还有件奇怪的事就是计都星君和紫虚帝君先入了魔境的云天宫见到了邪神之的玄襄随后整个魔境就跟着崩坏、消亡没有人知道云天宫里到底生了什么。大概是他们在里面拼得你死我活同归于尽了吧?”

唐周不由道:“胜者王败者寇自古便是这个道理。”

只见神霄宫主忽的变了脸色沉声道:“低下身!”颜淡也感觉身后有什么朝自己扑来连忙低了低身只见那如同野狼一般大小的野兽呼得掠过爪子落地时一弹立刻转过身来死死地盯着他们。

颜淡这回看清楚那野兽的模样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兽类的身体上顶着的竟然是一张人脸!只是那张脸木然僵硬没有任何表情脸也比寻常人要长两三寸看过去就像是一个四肢着地的、形貌古怪的人正看着他们。

这就是人面獾。

颜淡脑中已是乱糟糟的一团除了这个名字还有“人面獾的皮毛很硬刀枪也难入所以才没被拿来裁衣用”“人面獾其实很单纯只会直接把敌人给撕开算数”等等说法。她还没想到对付人面獾的法子就见那人脸野兽把古怪僵硬的长脸转向了她后腿用力一蹬朝她扑了过来。

颜淡只得拔下束的簪子凌空一划只见那支青玉簪子化作一柄长剑向着人面獾的咽喉处刺去。只听铮的一声清响剑身微微弯曲人面獾倏然向后跳开开始围着颜淡慢慢地兜着圈。

颜淡暗暗咬牙他们一共四个人它却只看见她实在太不可理喻了。只听神霄宫主用一种平淡的、陈述的语气说:“传说人面獾通人性确然如此。”颜淡咬着牙道:“畜生再通人性还是畜生尤其是这种在仙魔之战后就灭亡的怪物……”

唐周却说得越加不含蓄:“它一眼就能看出我们之中最弱的是谁的确不简单。”

颜淡哼了一声将手中剑向上一抛。人面獾见她没了兵器立刻磨着爪扑上去。只见长剑坠落幻化出千万剑刃冷气森森。人面獾尚在半空忽然向旁边一滚千万道剑气如流星坠地在地面上钉下一个个浅坑。可是这剑气居然不能刺穿人面獾的皮毛只是在它的人脸上划开几道血痕。

唐周看着她手起剑落总觉得她这个法术非但没有妖气反而有点像……仙术?人面獾吃了亏舍弃颜淡突然爪子一蹬转向神霄宫主。

神霄宫主之前对付昆仑神树之时颜淡只是看见半空有白光闪过枝条就断成几截甚至连他是用什么兵器的都没看见。只见神霄宫主微微侧身一避袖中滑出一支碧绿晶莹的玉笛。他将玉笛接在手中轻轻一旋露出里面一截只有手指粗细的短剑。他转过玉笛将剑尖噗的送进人面獾的小腹再干净利落地拔出随后往后飘开几步。

神霄宫主动作虽快手中的玉笛还是被扑过来的人面獾张嘴咬住了它小腹的毛皮很薄转眼间就被鲜血染红。那张人脸上的眸子泛起血丝死死地瞪着神霄宫主闪电般伸爪向着神霄宫主的脸上颈上狠狠一抓。

颜淡不由啊了一声想也不用想被这样的铁爪抓过一定是血肉模糊了。虽然神霄宫主的皮相也不怎么好看可是再难看总比血肉模糊的一团要好一些。

只见神霄宫主在这时弃了兵器伸手捧住它的脖子用力往旁边一扭。只听一声清脆响亮的“咔吧”人面獾身子一抖就不会动了。

颜淡不由自主地抬手摸摸颈都替人面獾觉得疼。

神霄宫主捡起玉笛伸手触碰到脸上被抓开的面皮揉了几下扔下一团人皮面具。颜淡看得张口结舌磕磕巴巴地说:“锯嘴……不柳、柳公子?”她摇摇头又马上自我否定:“不不你应该是见过那个叫柳维扬的人然后做了张和他的脸很像的人皮面具吧?”

神霄宫主看了她一眼连说话的声音语调也变得和柳维扬一模一样:“你说呢?”

颜淡老老实实地说:“我不知道。”她顿了顿突然一个激灵:“这样就对了我那晚在凌霄道观看见的那人是陶紫炁从背后偷袭我的、最后害得我被虫子蛤蟆毒蛇欺负的那人就是你!”

柳维扬面无表情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我真的很想抽你一顿啊……”颜淡咬着牙吐出几个字最后还是忍了。横竖都不是他的对手还是忍一忍多退几步算了。

日头渐渐升高攀到了头顶阳光刺眼而通透晃得人眼花。眼前依旧是一片怪石林立的戈壁他们走到后来甚至连蓟草都不见一根更逞论绿洲。

颜淡抬起袖子擦了擦淌到下巴的汗抬起手遮着眼前的阳光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她看看前面探路的余墨和唐周再看看走在最后面的柳维扬不得不承认不管是哪一个都要比她靠得住。

忽听柳维扬在身后轻轻嗯了一声颜淡立刻一个激灵跳开三步回头问:“什么?”柳维扬皱了皱眉语气还是平淡无澜:“从现下开始大家最好能什么都不想只管往前走不用多久就能走出这一段戈壁。”

颜淡很是好奇刚想开口问为什么可一看到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一句话都到了嘴边最后还是咽了回去。直到现在她还是不能接受柳维扬就是神霄宫主的事实。她想起在青石镇的古墓地道中所见的关于神霄宫主的一切再想刚进朱翠山遥遥望见的那个清华潇洒、不可谛视的身影而这个人影却突然变成猥琐的采药人伍顺真是想有多优雅就有多优雅想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而这样的男子怎么可能会是柳维扬?

“尤其是你最忌胡思乱想。”柳维扬的目光最后定在颜淡身上。

颜淡怨恨地看了他一眼突然道:“说起来我早上的时候还做过一个梦梦里是一个穿青衫的年轻男子他用匕划开手腕鲜血滴下来的时候还会变成血红色的大雕。”她话音刚落忍不住伸手捂住额:“我错了我错了我根本不该想的……”

余墨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柳维扬看着她问了一句:“你说那人的血变成了血雕?”

颜淡点点头。

只见他淡然的神情微微一变低声道:“你看见的那个人是邪神之的玄襄这楮墨果真是魔境的东西。”他突然停下了脚步遥遥望着前方向这里飘来的乌云语声凝重:“是血雕。”

颜淡吓了一跳仔细看着远处那朵乌云这才觉这一片朝这里涌来的竟隐约透着血红只是太多重叠在一起看起来反而显得乌黑一片。她也只是随口说起早上的那个奇怪的梦可这现世报来得也太快了吧?

唐周也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握住剑柄手指微微用力。颜淡很是过意不去:“……其实我们还是换条路走比较好。这种血雕的身上有火毒只要沾上了连皮带肉得就会被烧焦之后慢慢火毒攻心神志不清作的时候就会头疼欲裂、痛苦不堪。”她说到这里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于助长对方的气势了又补上一句:“不过那是仙魔之战之前的事情了邪神玄襄、紫虚帝君和九曜星君计都在云天宫同归于尽之后血雕就不存在于三界里。毕竟过了这么久天地变迁现在想来血雕说不定也没有这么厉害。”

余墨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开口:“我看你说了这么一大堆倒是一点也不着急。”

颜淡指着两侧石林:“血雕是邪神玄襄用自己的血化出来的不怎么灵光我听说只要在石壁之间躲着它们就只会在外面撞石头。”

她熟门熟路地在一大片石林中找到一个岩洞又搬来一块石头遮住大半边洞口刚忙完这些那一大群血雕已经盘旋于顶上鹰啸尖利。只见领头那只最大的血雕忽的凌空飞下猛烈地撞向了岩洞。

碎石崩起血雕撞在石块的菱角之处往后摔了出去却立刻就扑着血红的翅膀跳过来。唐周站在最外边看得真切:那血雕的一边翅膀有些不自然地扭着像是刚才那一撞摔折了。正在这时几十几百只血雕飞扑下来接二连三地撞在岩洞周围却又立刻扑着翅膀再次撞上来。它们就好像没有知觉只会不断地撞击、嘶鸣。

唐周问正看得出神的颜淡:“这个法子你是听谁说的?”

她一时语塞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才刚化为人形的时候在天庭待过一段时日那时邪神刚灭总有喜欢炫耀的仙君说起那时候的事……”

唐周闻言道:“原来如此。”

颜淡刚松了一口气就见余墨正看着她黑眸幽深。他嘴角微动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说。颜淡不由想看余墨的模样他定是不信自己的那番话了却也不想戳穿她。

却见柳维扬突然说了一句:“我似乎来过这里。”他低下身慢慢地摸着他们藏身岩洞的石壁脸上殊无愉色:“这个记号是我划的。”

颜淡凑过去看只见他手指触碰的地方果然有一串形状古怪的记号:“这个记号是什么意思?”

柳维扬慢慢摇头:“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说到过这个地方。”他屈起手指轻轻叩击石壁独自出神。颜淡轻手轻脚地往后退开两步转头去看洞开外面的情况只见一群又一群的血雕不断飞上半空又俯冲下来就算是一次一次撞得头破血流仍然没有停歇。

忽然挡在洞口的石块被撞碎了一个角一只最小的血雕就势挤进了岩洞扑扇着羽翼飞扑过来。血雕腾空的时候还带起一道殷红的火焰。颜淡立刻低下身避过被血雕抓伤之后皮肉会立刻灼烧腐烂这可不是好玩的。她这一让血雕就向着她身后还对着石壁怔的柳维扬飞去。

若在平常柳维扬绝对不会闪避不了可他现下心神涣散完全没有注意到岩洞内的剧变。只见那飞腾着的血雕突然落在他的脚下慢慢合上了翅膀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颜淡本要脱口而出的提醒顿时“咕咚”一声咽了回去。

柳维扬终于听见身后动静回转身来看着脚边老老实实蹲着不动的血雕微微地皱了皱眉。他大步走向洞口推开堵在外面的石头漫天血红的雕突然顿了一顿拍打着翅膀停在周围的石林上。

颜淡知道百鸟朝凤的奇景却觉得还是不及眼前所见的一幕奇妙。柳维扬一袭淡白的衣衫清华高贵就像天地间的君王所有锋芒、所有气势不露声色好像收入剑鞘内的利剑。

“他只怕就是被灭族的邪神之一甚至很可能是……”唐周沉下声音最后几个字细微不可听闻。

颜淡心道邪神早已被灭族魔境也早在很久以前就消亡。就算柳维扬当真想起过去的事那也是一段不甚愉快的回忆。每段隐痛的故事里都有美好却再不会成真的往昔。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所有的同伴早已抽身而去而最后剩下的那个人只有不断地回想好似饮鸩止渴想忘却不敢忘怀。

直到沧海不再桑田不再。

只见柳维扬抬起手呼啦一声一大群血雕振翅远去间或有几根血红的羽毛慢慢飘落下来。隔了片刻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回头轻声道:“继续赶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