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蹩
作者:苏寞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192

待走到日头偏西的时候周围景致总算一改寸草不生的荒芜慢慢的开始有了绿草矮树耳边还能依稀听到潺潺水声。

他们这样被日头暴晒下走了一整日已是疲惫至极。颜淡强自撑着一句话也不抱怨毕竟她是四人中本事最低微的若还有脸叫苦实在太说不过去了。她抿着唇在听见若有若无的水声之后更觉得口干舌燥。她仔细地分辨着耳边所有细微的声响其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潺潺水声却越来越清晰。

颜淡不由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她渴得都幻听了……

可是等她欢欣鼓舞地奔到水边顿时傻了眼。这条小溪虽是活水只是不断有什么黏糊糊的、惨绿惨绿的一团团东西顺着地势飘下来。她还没把低下身去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浓烈的恶臭。

余墨往水里一看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不知这水里浮着的是什么?”

颜淡欲哭无泪哪里还管水里是什么恶心的东西心中响起一阵旷古回声:没有水没有水……再没有水喝她就会渴死了渴死了……

唐周低下身看了一阵最后还是摇摇头:“看不出来是什么倒是有点像——”颜淡正把心一横颤抖着把手伸到溪水里闻言立刻道:“不要说出来!”可还是太迟了唐周掷地有声地搁下两个字:“……虫卵。”

颜淡崩溃了拉着唐周的衣襟:“敢情你不渴不累?我都叫你不要说出来了你还说……”

只见柳维扬走上前单膝跪在溪边慢慢伸手捧起一掬水默默地泼在脸上随后又掬起一些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

颜淡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只有一句话反复回荡:他喝了他喝了他真的喝下去了……还没等她从震惊中回复过来只见余墨也低下了身慢慢捧起一掬溪水来。她自然知道凭他们现在的处境若是不喝水只怕还支撑不到找到下一出水源的时候只是让她喝这么脏的水不管是心里还是这几年过得安适的身体都忍受不了。

她一把扯住唐周的衣袖颤声问:“你会去喝这种溪水么?”

唐周看着她用陈述的语气说:“你不敢喝。”

“我当然不敢喝这可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你闻闻这股腥臭味看这绿油油的虫卵要是用手一捏肯定会爆出一滩绿油油的脏水……”

余墨转过头看她语气很不好:“颜淡!”他取出一块丝帕在水里浸湿了也不绞干回身递给她。

颜淡默默地把东西接在手中不甘不愿地抹了抹脸把干得泛白的唇润湿就用两根手指拎着那块丝帕瞧了瞧奇道:“余墨你怎么随身还带着丝帕?”她展开了丝帕对着上面的百鸟争春图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看这针法还是百灵绣亲手的竟然就这么被你生生糟蹋了。”

柳维扬见他们都喝过水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这不是寻常的虫卵是尸蹩。”

颜淡用手捂住唇失声道:“尸……”尸蹩她是知道的是一种专吃尸体的虫子。她想起在青石镇那家小饭馆里曾戏弄了一个当地人没想到报应不爽终是轮到她头上来。毕竟嘴里说说是一回事真正咽下去了又是一回事。

“看这些虫卵这附近不知有多少尸蹩。前路也应是不太好走还需留个心眼。”柳维扬说完衣袖翩翩扬长而去了。

颜淡恶心得要命只觉得脸上也麻痒起来连忙把手上捏着的丝帕丢到一边。百灵的刺绣虽精致不过沾过那种东西了还是扔了比较好。

一行人所经之处草木拔高开始有成片的树林。在天边淡淡的斜阳映衬下一群野狼大小的野兽正伏在地上伸爪梳理着皮毛看上去十分温顺无害。

颜淡走过去的时候它们也没有动弹。她不由多看了一眼只见其中一只忽然站起来抖了抖身子。她心中咯噔一声只见那野兽的身子上赫然生着一张比寻常人要长了好几分的脸双目呆滞却又在一瞬间暴开了几道红血丝。

整整六只人面獾甚至在她还来不及眨一眨眼的时刻立刻嘶吼着扑了上来。之前只有一只就弄得她手忙脚乱现在一下子来了六只她除了逃跑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了。只见柳维扬抽出玉笛中的短剑挡开一只人面獾语气严峻:“沿着弯曲小路走!”

人面獾扑击的度很快若是走直路很容易被它们抓了个正着。

颜淡刚跑开几步只听身后冷风袭来连忙低下身向前一滚避过飞扑而至的一头人面獾。她甚至还来不及站起身第二只爪子一弹从斜方冲了过来。颜淡只得狼狈地爬开两步堪堪躲闪开来正好和另一头人面獾打了个照面。只见那张怪异的人脸已经近在咫尺几乎把鼻尖贴到她脸上。

颜淡顿时脸色惨白全身僵硬。

只见青森森的寒光一闪飞溅出一串血珠。人面獾暴怒地仰起头嘶吼一声向着森森剑气冲过去。颜淡见机立刻退到一边余光瞥见出剑的是余墨。他掣剑的瞬间剑脊上漾开一道青色的光影似龙非龙似鱼非鱼直直从人面獾的腹部透穿而出。

一时间颜淡只瞥见鲜血淋漓还有什么**、白花花的东西啪啦啦落了一地。剩下那几头人面獾被这样的场面震住了磨着爪在喉中嘶叫着却再不敢上前。

余墨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径自大步往前。颜淡被他牵着不由心道难道余墨就不能多修习一些比较好看、杀伤力小一点的妖术?这样每回不是狂风暴雨就是开膛剖腹的实在太血腥了……

她正这样想着忽觉拉着自己手腕的力道一紧余墨沉稳的脚步突然踉跄了一下。颜淡顿觉不太对劲连忙挨近了去看只见他另外半边脸上眼角血迹未干已经肿了起来。他的眼睛伤成这样连睁开都很费力更不用说还要看路了难怪刚才会步履不稳。

余墨别过了脸不甚在意地微微一笑:“没大碍你看着路就是了。”

颜淡乖乖地应了一声扶着他的手臂尽量挑平坦些的路走:“你的眼睛……”

“一点皮外伤没事的。”

“是吗你上回受重伤也是说没大碍啊。”

“……别看我看路。”

颜淡只得一心一意看着前方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是走在平地上却觉得地面好似在轻微震颤。她只得暗自想这该是她的错觉罢好端端的平地怎么会震动?这里又不是凡间怎么会有地震这回事?

只听柳维扬一如既往冷静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向西走!”

颜淡下意识地依照他说的去做毕竟从进入魔相到现在他都是最为可靠的同伴。她沿着西面的山道一路攀上去抬头一看心也凉了半截:眼前已经无路可走只有一处空荡荡的悬崖。

在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片刻只觉有人从身后重重推了自己一把。颜淡站立不稳径直往悬崖下摔去。她眼疾手快立刻松开余墨的手臂伸手去抓生在斜壁边的藤蔓。她自己摔下去也罢了总不能还拖着余墨一起下去?他的眼睛还受伤了……

所幸颜淡的运气不差这样胡乱去抓居然还摸到了那些藤蔓。她费力地转过头眼角只瞥见森冷的剑气划过她紧紧抓住的那些救命藤蔓立刻断成几截。

剑气之后是迎风轻拂的淡白色衣袖还有那人淡然的、毫无波澜的眸子。

颜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命大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算有妖气护身也会丢掉半条命。可她现在正安然躺在一片柔软的沼泽中手脚都好好的。

她刚摔进沼泽的时候受惊之下挣扎了几下很快就现挣扎得越是用力身子下沉得就越快便老老实实地躺在那里不动。过了一会儿就现这片沼泽还在慢慢流动把她缓缓往岸边推。

颜淡看着头顶苍穹有点懊恼地想柳维扬同他们一直对立因为一同进入魔相才会成为了同伴。而竟然就此对他不再心生戒备的自己也是傻得厉害了她这回被推下悬崖完全是自找的。

也只过了大约半盏茶功夫她感到背上碰到了实地用尽力气往上爬。双脚才刚踏到实地只听隆隆巨响从远处传来如雷如震在山谷中回响不断。颜淡静下心来辨明声音的方向似乎是从她摔下来的悬崖那里传来那么她摔下来之后到底生了什么事?

她也顾不了衣衫被沼泽弄得脏兮兮的连忙循声赶去。

她清楚地记着自己是从悬崖上摔下来落入沼泽这悬崖之下的石壁微微倾斜触手光滑完全没有可以攀爬的地方。可是眼前没有悬崖峭壁只有大片大片的小山丘看地势就算是完全不会武的凡人都可以爬上去。

颜淡震惊至极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会不会是因为在神器楮墨的魔相之中她在摔下悬崖后又到了另外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眼下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颜淡站在那里微微出神最后还是辨清方向独自往前走。

如果魔相真如柳维扬所说里面出现的事物他们之中至少有一半人见过。那么余墨和唐周应该能对付前路之上的危险反倒是她和柳维扬实在可堪忧虑。柳维扬是死是活她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她一定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颜淡在山林中走出长长的一段路脚下的路渐渐开阔起来遥遥的还可以瞧见半空中升腾起的青烟。她不由怔了一下那远处的袅袅烟气只怕是寻常人家做饭烧水升起的炊烟。难道这里还住着人家?

她又走近几步远处村落木屋映在眼中逐渐清晰起来。炊烟落日喧闹总会在不安稳的时候给人一种安定感。

颜淡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走过枝繁叶茂的古树下面的时候头顶上突然哗啦一声枝叶摇曳碎叶纷纷飘落一张脸却突然横亘在她眼前。

那人脸上肌肉抽搐僵硬肤色惨白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她。

这一下太过突然颜淡连忙向后急退三步定睛一看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喃喃道:“原来只是死人啊还以为又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颜淡抬起头仔细看了看那具被倒挂在树上的尸那尸上穿着一件素白色的衣衫没有束只是随随便便地用一根白绳绑着。

此情此景怎么看这人都是人祭。

人祭就是把活人作为祭品献给某位神灵。这是古时常有的一种祭祀方式越是在偏壤蛮荒之地就越是多见。人祭多半是在那人还未成年甚至刚生下来的时候就选定了的在成年之后穿上白衣送给所祭祀的神灵。有时候碰上水患泛滥也有地方会用抓阄的方式把选中的活人和祭品一起放在木筏上献祭给河神。

颜淡突然回想起柳维扬身上就是穿着一件淡白色的袍子他是说过自己是被陶紫炁逼近魔相的话可她没怎么信这样想来原本他应该就是想把自己当成*人祭送进来罢?她仔细看了看周遭俱是一片山林周围似乎都没有什么凶猛野兽的气息那么这个人祭是要献祭给谁的为什么脸上会有这么痛苦僵硬的表情?

颜淡一时好奇心起伸手拔下簪子将其变为一把长长的玉剑轻轻地划过那人祭的衣领。只见领口之下的肌肤全是一个个青黑色的圆点有大有小小的比铜钱稍小一点大的却有手心这么大。

她心里不安遥遥看着前方村落前方还是那番炊烟袅袅的安详景象。颜淡站在那里想着究竟是借道往村落里走还是宁可多走些路绕过去。

很多时候不可知的事物远远比已知的危险的事物更令人有恐惧感。你不知前面会生什么也不知它带给你的究竟是什么。

颜淡思忖片刻还是决定直接从村落借道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在那里借宿一晚。

她正要抬脚往前走只听咔的一声头顶的一根树枝断裂那尸蓦地下沉了两尺。颜淡往前平视正好对着那尸的腹部。那具尸的上裳下摆已经完全破碎正好露出破烂不堪的小腹。只见那尸的小腹里挤满了黑色的尸蹩好似把这人的尸当成了窝里面黏着一层层绿油油的虫卵这些虫卵就和她之前在小溪边瞧见的一模一样。

颜淡只觉得一股恶心反胃的感觉冲上喉咙脚下一软差点坐倒在地。一只凉冷的手突然从后面伸过来轻轻捂住她的嘴。颜淡立刻闻到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儿可这股檀香味儿中还带着些许血腥气。

只听柳维扬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