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我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饭桌。全家人连珠炮似的喊我找对象、结婚,实在是头疼得很。再一想到马上就要过年了,走亲访友的时候,亲戚间问起来,又得敷衍好几天,于是头更加疼了。
上了楼,回到我自己的房间,我无力地把自己丢进床上,下一刻就被一双手紧紧抱住。
“你终于来了。”
我努力把喉咙间的尖叫声压回去,险些没把我自己给憋死。飞快地爬起身来,我瞪着他说道:“你为什么在我床上?”
“夫人吃饭,为夫没得吃,只好来睡一觉。”余怀归坐起身来,长发披散在肩,为平日里高冷的他多添了两分慵懒,三分摄魂。
我忍不住伸手捏了一缕他的头发,又比对了一下我自己干枯分叉的发梢,叹了口气:“你的发质是怎么保养的?”
余怀归迷惑不解:“我还需要保养?”
我……又忘了他不是人。
“咳咳,你刚才就一直在这里睡觉?”我问道。
余怀归点了点头,将自己的头发从我手里抽走,转而把我抱在了怀里,靠在枕头上,说道:“沈晨的事情,都解释完了?”
“嗯,他们不接受也得接受,木已成舟,总不能逼我再把沈晨追回来,我也没有这么犯贱。”我耸了耸肩,然后突然心头灵光一闪,转头看他,“你该不会是因为不想听见沈晨的事情,所以才故意逃避的吧?”
余怀归哼哼了两声,低头飞快地在我嘴边轻啄了一下,说道:“是又如何?”
被他偷吃豆腐,我不禁脸一红,把自己往下缩了缩。
余怀归却像是追逐的鱼儿一样,追着我倾身过来,我俩在床上笑闹了一阵,最后还是他将我捉住,按在床上急切地拥吻。他埋在我的颈边,声线喑哑地说道:“晚晚,我的零件都已经齐全了。”
我满脸通红地不敢看他,偏开头说道:“可我没有喝醉。”
“……”余怀归很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最后翻身从我身上下去了。
我还想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房门被妈妈推开,她疑惑地在房间里看了一圈,问道:“你跟谁说话呢?”
我晃了晃手机:“刚和肖晴打电话呢。”
“哦……你脸怎么这么红?”妈妈说着,把一盘刚洗好的草莓放到了我床边,然后挪了条凳子过来,在我床边坐下。
“没什么,屋子里太闷了吧……”
我看她这个架势,就知道是要跟我畅谈一番的意思了。我一边拿着草莓吃,一边用余光看余怀归。他正微笑地望着我和我妈,对我比了一个口型:【岳母大人。】
我嘴角抽了抽,借着吃草莓的机会,掩饰了过去。
妈妈说道:“你老实跟我交待,和沈晨分手,是你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
我顿了顿,说道:“他在外面有人了。”
“不是你的问题就好。”妈妈叹了口气,“当初我去h市找你,也见过他一面,看起来也算是个老实人。不过我也早就跟你说过,你们两个不合适。他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其实心思多;你呢,看起来好像大大咧咧的,可是说到底是个很保守的人。你们的生活,肯定会遇到很多问题吧。”
我点头,知道妈妈的话说的一点儿都没有错。
妈妈伸过手,摸了摸我的头:“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妈妈还记得你小时候,偷懒不想走路,一定要我抱的样子。还有你考试没考好,被我狠狠地揍的时候,其实妈妈心里比你更疼。”
听着她絮絮叨叨地回忆旧事,我的眼圈也不由地红了起来。
世界上最多情的就是时间,它可以任由你创造无数的美好回忆;可是世界上最无情的也是时间,因为回忆永远是一把双刃剑,它让你在想起昔日美好的时候,同样也会深切地体会到如今的沧桑。
人未老,回忆使人老。
次日是腊月二十七,奶奶出门去置办年货了,爷爷则是扛着锄头去了田里。我总是不厌其烦地和他们说,让他们不要再这么累着自己了。可是大概是忙活了一辈子,到老了,他们也闲不下来。
家里只剩下了我和余怀归,他窝在我房里的沙发上,饶有兴味地翻看着我的相册。小时候我是个很爱表现的姑娘,各种演出照、搞怪照全都被拍了下来,此刻满满的都是黑历史。
我自然是拒绝过的,可是余怀归随随便便一伸手,就把我定在了原地,让我拒绝无效、反抗无效。
他抽出一张照片,摆在我面前,皱着眉头问道:“几岁?”
我看了一眼,是我和表妹拍的,略略一想,答道:“大概……六年级吧,十四岁。”
“看起来比你现在都老。”余怀归毫不客气地点评。
我扑上去抢照片:“你真是够了!我那时候就是黑了点,胖了点!还有,我那时候明明满脸的童稚好吗!你是不是瞎的!”
余怀归仗着自己比我高出二十公分,轻轻松松地抬起手臂,就让我拿不到相册。他一边伸手把我按在他怀里,一边继续看相册,一会儿说这一张表情扭曲,一会儿又说那一张做作扭捏,让我恨得牙痒痒,却又毫无办法。
最后,他翻完了相册,意犹未尽地递还给我:“还有吗?”
“没了!”我没好气地把相册放回原处,然后说道,“有也不给你看。”
余怀归看起来也不是很在意,一副我也并不稀罕看那些丑照片的表情。我气鼓鼓地瞪着他,他却弯腰在我脸颊上偷亲了一下。
他说道:“你虽然以前丑,可是你现在美啊。”
我:“……”
绝不承认他这是在夸我。
正打闹间,楼下突然响起了邻居的叫声,是来叫我奶奶的。我连忙跑了下去,打开门说道:“阿秀婆婆,奶奶不在。”
“哎哟,婷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邻居阿秀婆婆跟我奶奶差不多年岁,我们两家关系很好,我小时候经常生病,家里又没钱给我看病,都是她资助的我家。
妈妈总说,做人要知恩图报。反正从我有意识以来,妈妈就对这户人家感恩非常,有什么不过分的要求,妈妈都是尽力去做的。
我自然也不例外,连忙说道:“昨天下午到的。奶奶去菜场买年货了,你有什么事吗?”
“根生叔没了,来找你奶奶去念经。”阿秀婆婆说,“你奶奶回来了跟她说一声,别忘了啊。”
“哦哦,好的。”我连声应下,目送她离开了院子。
余怀归走了过来,问道:“念经?”
“是啊,我奶奶信佛,平日里没事就念念经。怎么,你一个鬼,是不是怕了?其实我家有佛祖庇佑哦!”我恐吓道。
余怀归斜眼看我,嘴角勾起,冬日的阳光下,他炯亮幽深的眸中无端的显出了一股卓尔不群的自信。“以我的修为,还真不怎么怕什么佛祖。”他说。
我嘴角抽了抽,指着一边的佛堂说道:“你要么去里面走一圈,拜拜观世音菩萨,说不定还能给你一个得道成仙的机会呢。”
“成仙有什么好?”余怀归淡淡地说道,“长生不老,是一件很荒唐无脑的事情。”
“你这又是什么神逻辑?”我只觉得好笑,世人都向往长生不老,偏偏这只鬼却觉得长生不老没什么好。但是转念一想,他已经在这世间经历了一千年了,而向往长生不老的,反而是那些生命短暂的人。
如此看来,倒真是应该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说话间,奶奶开着电动车回来了,她买了些新鲜的鱼虾和水果,还买了几封蜡烛,两包燃香。我过去帮着拎东西,一边走一边说道:“刚才阿秀婆婆来过了,她说那个根生叔没了,让你过去念经。”
奶奶一脸震惊地看我:“根生叔没了?”
“阿秀婆婆是这么说的。”我点了点头。
奶奶把东西放在了桌上,有些悲伤地叹了口气。这一刻,我看见了她眼睛里的戚戚然,像是对无情时间的控诉,又像是对身边认识的人一个接一个离世的无奈。
那些和奶奶同龄的村里老人,近两年已经走了好几个了。以前和奶奶出去散步的时候,都能在供销社商店外面看见那些人围着聊天。而现在,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看着身边熟悉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奶奶的心里,应该是无比悲伤的吧。
“走吧,一起去看看。”奶奶最后说道。
“我也去吗?”我问。
奶奶揉了揉我的脑袋:“都是族里的亲戚,你当然也要去了。换件衣服吧,不要穿这么鲜艳的外套了。”
我把身上那件红色的呢子大衣脱下来,换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然后跟着奶奶出了家门。根生叔——我应该叫根生公公了——的家就在不远处,走不到两分钟就可以到。余怀归自然是跟着我一块儿来的,他不肯让我离开他的视野太远。
一座低矮的石屋,屋外围着一圈篱笆,昨儿夜里霜下得很大,现在地上都还是湿滑的。我扶着奶奶,小心翼翼地走到了石屋门边儿上。
里头的光线非常昏暗,阿秀婆婆等邻居都已经在里面了,看见奶奶过来,都走了出来。(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