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止不敢相信。当初他们在一起工作，韩止一直认为李斌是个很有正义感很有原则的人。这样的人，即使送了命也不会背叛自己的信仰。怎么可能出卖同事？

“是不是有误会？”

白薇摇头，“电话中说不清楚。我现在要过去一趟。”

两人马不停蹄跑到单位，在会议外见到踱步的曾志。

曾志皱着眉，把夹在胳膊下的卷起的锦旗换到左手上，拉着白薇到走廊墙角说话，“还记得那次在唯一酒吧吗？我恍惚中好像看到老李了，但你出了事，当时没来得及确认。后来守在酒吧外，终于让我堵着他了。他给了一个联系方式，就没多说话。我觉得里面有内情。现在联系不到他，你联系他试试。”

白薇记下联系方式，“里面正在讨论？”

曾志满面愁容，把锦旗交给白薇，“老李奋斗这么多年，就得了一个名声。真要开除公职，他后半辈子就毁了。还有这个，就是你们过年时侦破刘家村案件，何帅家属今天上午刚送来的。”

白薇心中一沉，不知该说什么。

韩止不打扰他们说话，在一边继续搜索火灾最新新闻。

“小薇你来看。这人不是李警官的爱人周珠吗？”

白薇和曾志围在韩止的手机边上。

视频中的周珠哭得一塌糊涂，“我经常和蒋姐孙姐在一起说话，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孙姐已经到了重症监护室，蒋姐还不知道在哪儿……”

白薇觉得眼前一片血红。

那么顽强地控制她生活的女人，死了？白薇不信，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曾志对周珠的身份感兴趣，“这个女人，就是老李的老婆？她怎么在那儿？而且……”

白薇明白曾志的未尽之意。李斌和火灾有关，担的名声是出卖同志。周珠又在现场，还有她口中的蒋捷，孙宏。白薇下意识看向韩止。韩止看不出表情。

白薇心中忐忑，没表情的表情，最让人心慌。所有事挤到一起，白薇头疼不已。

曾志拉车白薇的袖子，“别忘了我说的事。”

白薇和韩止从单位出来，去就近的餐馆解决午餐。白薇心不在焉，韩止说：“与其猜测，不如真的去确认真相。”

“什么意思？”白薇的声音因惊恐而尖锐起来。

韩止微微蹙眉，“难道你们说的不是李斌的事？”

白薇渐渐镇定下来。是祸躲不过。这件事闹得这么大，不是她回避就能捂下来的。而且当事人中还有很关心她的李斌。

白薇点头，拨出刚记下的号码。

很快接通。

“喂……”声音沙哑低沉，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白薇觉得这个声音有些阴测测的。

“我是白薇。你是李哥吗？”

对方沉默几秒，柔和了一些，“是你呀。有事吗？”

白薇咳嗽一声，看着对面的韩止，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李斌帮她说，“是为了岚峰小区的事吗？不该你管的事，就不要管。行了……”

“我现在要见你。马上。”白薇在他挂断电话之前低声吼道。

韩止抄着手，靠着椅背看白薇讲电话。在邢霜家中，他就有预感，白薇不提她家中的事是有原因的。而现在白薇紧张的样子，更加确认这个事实。

白薇收起手机，韩止笑了，“我突然想起下个星期三需要外出讲课，讲义还没准备好……”

白薇仔细想，下个星期三……今天是星期日，不就是大后天吗？

“我都忙糊涂了。你有事就去忙，不用顾忌我的。”

韩止定定看着她，“真的不需要我帮忙？”

白薇认真地点头，“我自己能行。”你快去忙吧，越忙约好。等我处理好这些事，再慢慢和你说。

韩止垂下眼睑，遮住眼中所有的情绪。

吃过饭，韩止结账，两人在餐馆外分开。白薇赶到和李斌约定的岚峰大桥下。

岚峰大桥是十几年前建造的，横跨岚河，是北城市最先打造的城市标志物之一。近几年城建后，市中心转移到南城，南城的城市标志物越来越多，岚峰大桥反而显得不起眼。

但在很多本地市民心中，岚峰大桥有着特殊地位，于是围绕岚峰大桥建了岚峰公园。主要是在岚河两岸搭建防护栏，岸边做绿化，设置休息椅，报亭，小卖铺等。而岚峰公园最著名的景致不是河，不是桥，而是因地势开阔很多人来此游玩放起的风筝。

此时白薇一人坐在岸边的休息椅上，看着岚河静静流淌。西边的水亮的让人睁不开眼，桥基下的水流泛起清冷的水光。

李斌带着黑墨镜，匆匆而来，“你找我？”

白薇站起，看李斌摘下墨镜，觉得李斌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眼中的情绪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李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想起自己带过来的锦旗，赶紧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来给他。

“这是何帅家属给你的。你应得的。”

锦旗是卷起来的，大概一米长，白薇即使放在包里，也是栽进一个头，剩下的露在外面，十分不易携带。

李斌解开绳子，锦旗砰地垂下。

“尽职为公，人民公仆。”

鲜红色的锦旗，明黄色的穗子，李斌提起来，像是对着光线看这几个字，然后头尾相叠，扬手扔进旁边的岚河。整个过程带着笑，很轻松的样子。

白薇跟着锦旗扑过去，扶着防护栏的柱子站着，大腿边的铁链的摇晃，白薇出了一身冷汗。她差点掉进岚河。

岚河是活水，是这片土地母亲河的一条分支。

白薇回头，不可思议，“你怎么能……”

李斌翘着二郎腿坐在休息椅上，侧着头，“那边肯定不会挂出来，你给我，难道不是让我随意处理的意思？”

白薇想说，那你也不能随便扔了，到嘴的话变成，“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斌微微一笑，“你那天被绑架了。记不记得绑匪是谁？忘了，我可以给你点提示。”

是她认识的人。

白薇瞳孔微缩，把自己见过的人扫了一遍，慢慢说出一个名字，“孙宏？”

李斌点头，“你也不算笨。”

“还记得陈赫怎么死的？”

“陈赫原本是孙宏手下的人，但因为卷入小树林连环杀人案，引得你便装去行乐酒吧，吸引另一伙人的注意。另一伙人到底是谁，我不说你应该很清楚。”

白薇全身发冷，反而冷静下来，挺直后背，等待李斌继续说。

“这真是一个漫长的故事，我都不知道从何讲起。如果你想知道，可以去问当事人。以后不要再找我了。”

李斌迎着西边的太阳走远，白薇看不清他的背影，只能用手挡着光线，咬紧唇。

她越想逃开和蒋捷的联系，却在不知不觉中纠缠更深。

白薇愣愣地站了不知多长时间，才离开桥基。

白薇刚走，岚桥的长梯走下一人。正是一早离开的李斌。

李斌站在刚才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看着浮在水面上的锦旗。

“尽职为公，人民公仆。”

水流得很慢，在李斌的视线中几乎感觉不到锦旗移动，但一个晃神，锦旗已经在水流推动下流向广袤的金光中，渐渐消失了。水面上，是一轮斜斜的夕阳。

很快，金光黯淡，西边一片鲜红。

李斌想起发生火灾的岚峰小区。

他接到命令，以卧底的身份去岚峰小区。在去岚峰小区以前，李斌从没想过，在寸土寸金的北城，有人住了单独的别墅，还在院子里种满蔷薇花。

李斌忘了谁说的，美丽是生长在死亡和腐朽之上的，比如罂粟，再比如眼前这片美的堪比罂粟的蔷薇。

风吹来，大片蔷薇摇晃，站在花中的女人反而看不清容貌。

“对我来说，立场不同的人是不需要存在的。不过你还算是个好人，就先多活两年吧。”

他是毒枭眼中的好人？李斌当时想笑。然后一个头发梳的金光油亮的中年男人告诉他，这个女人是一位母亲，一直在暗中保护不懂事的孩子。因为他在工作中对白薇多有照拂，才留下一条命。

那时的李斌有些茫然。他真无法把严肃正值不苟言笑的白法医和毒枭头子联系在一起。更不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他的身份被对方一眼看破。

后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发现毒枭组织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和睦。

孙宏是蒋捷手下的人，但却发展出自己的网络线，蒋捷因为白薇暗访行乐酒吧而提起警惕，一方面派人保护白薇，一方面调查孙宏。白薇再次暗访唯一酒吧时，被孙宏和程福生劫持，他按照蒋捷的要求，秘密给张宗通信，然后搜查唯一。

白薇安全了，但孙宏和程福生的野心彻底暴露在蒋捷眼皮底下。

“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事，难道警方还会以为你是清白的？”那女人说服他帮她做事，李斌拒绝，那女人笑得很恣意，“我给你靠近我的机会，成为我的人。如果最后你有能力毁了我的老巢，算你的本事。”

毒枭组织盘踞在北城市多年，一直都是他们的心头大患。李斌心动。但任何决定都要付出代价，他得放弃过去的身份，尊严，以及荣誉……

夕阳下，李斌闭着眼睛。

再见了，我的锦旗。(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