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你是白眼狼吗
作者:月桂舒      更新:2019-07-29 04:06      字数:3330

白薇踏着暮色来到岚峰小区。

火已经被扑灭,岚峰小区外拉着警戒线,记者围在警戒线外争取录播第一手资料。白薇站在街角,远远看着模糊的大楼,熏黑的楼体和阴沉的夜幕融合在一起,压在白薇心头上。

到底是自己母亲,嘴上说得再狠,还是有些不舍的。但不舍能怎样?她终究痛恨蒋捷。如果蒋捷真的就此死了,她会伤心,每年清明捧上鲜花祭拜她,然后就彻底解脱了。但如果蒋捷死不了,那个女人……

白薇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蒋捷死不了,她还会在痛苦中继续挣扎。她的母亲,是她与生俱来的原罪。

周围的声音突然离她很遥远,白薇感觉现身在一场闹剧中,觉得意味索然,转头就想走。不远处停着一辆保时捷,驾驶座的窗户摇下来,里面的人摘下墨镜,油亮的头发露出窗户,看向白薇。

白薇抿抿嘴,走向保时捷,拉开后车厢的门,坐进去。

刘叔戴上墨镜,发动车子,白薇低着头掰手指,车厢中很安静。

不知走了多久,车子停下。白薇推车门,推不开。刘叔在前排说:“蒋总受了惊吓,你别刺激她。”

白薇心情郁结,收回手,靠着椅背,反而不想下车了。

刘叔知道白薇的消极抵抗情绪,声音软和很多,“小薇,蒋总很不容易的。你差点永远见不到她了。”

白薇不为所动。

刘叔又说:“有这个人总比没这个人好。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无条件对你好,除了蒋总。”

白薇心头一动。如果当初蒋捷不是她母亲,而是单纯一个陌生人,也许她想到这个人只会咒骂两句,绝不像现在爱恨不得。说到底,她的为难,还是因为与生俱来的慕孺之情。

白薇叹息,为难地点点头。

刘叔打开车门上的安全锁,白薇下车。

车子停在一处废弃厂房的后院,院中杂草丛生,院墙下堆着生锈的铁架。刘叔停好车,经过白薇,“走吧。”

白薇跟在刘叔后。刘叔推开厂房后面的玻璃门,经过两道带铁锁链的木头门,推开一间保安休息室,按下窗户边的门铃,休息室衣柜自动打开,露出一段向下的长楼梯。

刘叔用手机手电筒照明,走下楼梯,来到一处空旷的场地,四面黑沉沉的,白薇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芒,依稀看到几辆轿车,然后“叮”一声,楼梯边的一扇门亮起“0f”的字样。

刘叔走进电梯,看着发愣的白薇,停了停,“怎么了?”

白薇讨厌蒋捷,从高考后就尽量避开见她,更是很少涉足她的地盘,这种神秘的地下基地还是第一次来。

“让我进去,不用蒙着眼,或者打晕什么的吗?”

电梯门到时自动关闭,刘叔按着开门键,“在你妈妈面前不要说这样的话。”

白薇突然不想见蒋捷了,但已经走到这里,回去也不现实,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电梯很快落在地下三层。

电梯门开,外面灯火通明。一条笔直的大理石路直通前方,两侧都是钢化玻璃房间,窗户很模糊,白薇猜测是能从里面看到外面,但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那种。

刘叔率先走出电梯,对身侧的白薇说:“你是蒋总唯一的女儿,这里都是要交给你的。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是不是有这样的想法,别人是这样想的。你改变不了任何人的想法。不管你做什么。”

白薇苦笑。在这些人眼中,不管她学法医专业还是考编制,都是用螳臂之力和车对抗,反正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她妥协。所有过程不过是徒余笑柄。

白薇心情沉重,跟着刘叔进入尽头一间钢化玻璃房间。

玻璃门向两侧自动打开,白薇看到里面医疗设备齐全,蒋捷穿着条纹病号服躺在床上,放在被子外的手背上插着针头,天花板下吊着架子,架子上挂着吊瓶,里面的液体咕咕冒着气泡。

白薇往前走一步,刘叔朝里面的人鞠躬,玻璃门自动关上。

触目雪白,房间中几乎没有声音。

白薇不敢往前走一步。

蒋捷应该高高在上的妩媚,或者凌厉逼人的妖冶的形象,绝不是脸色苍白任人宰割地躺在病床上。来之前,她想这个女人死了该有多好。但真正看到她孱弱的样子,白薇竟想起小时候过年,她给自己包油糕的场景。

那时的蒋捷洗尽铅华,和一般家庭妇女别无二样,逢年过节,给丈夫和孩子买新衣服,买年货。明明是很靓丽的女人,但在自己的衣服和化妆品上锱铢必较。

那时候蒋捷的怀抱是很温暖的。

白薇狠狠眨眼。她是不想在这个女人面前哭的。

蒋捷动动手,手背上渗出一丝血迹,针头可能扎破血管了。

白薇赶紧回身敲门,“护士……”

病床对面马上打开一扇门,两个戴着口罩白帽子的看不清面容的护士出来,帮蒋捷拔掉针头,换一只手重新输液。然后又原路返回。全程没有多看白薇一眼。

护士离开前,扶着蒋捷坐起。蒋捷躺在枕头上,仰头看着吊瓶发呆,然后问:“刘叔带你过来的?”

房间中只有她们两人,白薇知道她在问自己,“嗯。”

一片沉默。

一个站着,一个躺着。白薇看着她,蒋捷看着吊瓶,距离不过五米,好像隔着很远。

白薇咽了口涂抹,“我来看过你。我先走了。”

“我的提议,你真不考虑?”

白薇摇头。

蒋捷是看不见她摇头的,“你过来些。我好久没见你了。”

白薇小布往前走了两步。

蒋捷头微微动了动,仍是没看白薇。

她们怎么走到这一步,她也不知道。孩子大了,自然会和母亲分开。但其他母女,也是她们这么决裂吗?

蒋捷的头又偏向白薇的方向,仍是没有直接看白薇。

白薇用了很长时间才走到蒋捷床边,想起昨天和李斌的见面,说:“不要伤害她。”

蒋捷忽地看她,“你和我说这个?”

白薇点头,直视她的眼睛,“我知道你的能耐,不要伤害我的朋友。”

蒋捷眼睛微微眯起。

这样的话,似曾相识。

“我知道你有能耐,求你不要伤害她。她是个无辜的女孩。”

和她同床共枕的男人,为了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对她讲这样的话。而这个女孩,口口声声说第三者不是婚姻的插足者,只是爱情的牺牲品。

果然是父女,时隔多年,仍会说出一样的话。

蒋捷笑了,“这里是我的地盘,你在这里,敢和我这样讲话?”

白薇挺挺后背,“为什么不敢?”

“是你爸爸教的?”蒋捷笑得更灿烂。

白薇咬牙,气得眼角抽搐,“你凭什么提他?如果不是你,他怎么会死?”

蒋捷突然瞪大眼睛,哈地笑了,“你是白眼狼吗?看不清谁对你好?”

白薇咧咧嘴,把蒋捷的神态学了八分,“我是不是白眼狼,我心里清楚。不要以为我年龄小,就什么都不知道。当初爸爸为什么自杀,那场医闹事故是怎么发生的?无所不能的蒋总,隐瞒自己的权力地位,骗的一个愣头青为你要生要死,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蒋捷一动不动地看着白薇,刚扎好的针头再次偏了,血很快洇满手背,流在床单上。

白薇看着鲜红,眼底微微挣扎,随即像只暴躁的小豹子,咬牙切齿地和蒋捷对视。

床对面的玻璃门打开,门口的玻璃门也打开。小护士出来帮蒋捷拔针头,门外的刘叔大步进来,站在床边躬身道:“蒋总,让我和小薇说两句话吧。”

门外,刘叔问,“你怎么这么说你妈妈?”

白薇反问,“凭什么不能?他们处理不好感情问题,把预留的伤害都放在我身上。每个人只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我妈妈害死我爸爸,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他们大吵大闹的时候没有想过我,现在凭什么让我体谅她?”

刘叔深吸一口气,“一个巴掌拍不响。不全是你妈妈的错。”

白薇瞳孔一阵阵紧缩,身体弓起,抱着膝盖蹲下来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继而打嗝抽搐,但还是坚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吼出来,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那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刘叔没话可说了。他不是她,体会不到她的难受。但他常年跟在蒋捷身边,亲眼看着蒋捷对这个孩子掏心掏肺,但熊孩子不懂大人的苦恼,总要做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他以为,孩子大了就会懂事。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白薇说:“如果可以,我都希望我是个孤儿,无父无母,那样还能幻想自己的亲生父母长什么样,有什么苦衷,以后见面的场景……她为什么还活着?她死,或者我死,为什么我们都活着……”

撕裂的哭吼在悠长的走廊回荡,一圈圈回应共振,最后消失在惨白的淡光中。

白薇终于哭累了,站起身,揉揉酸疼的眼睛,“我知道你是她的人,肯定会帮她讲话。反正我也不想听你讲话。不过有件事需要你帮忙。你去问问她,到底怎样才能放过我。不然,我肯定让她后悔一辈子。”(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