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安宁猜想过独自应对狂躁的梦兽会有多惨烈,当她看到少年从墙角爬出拍掉身上的灰,心被狠狠拧了一下。
他的半边衣物沾满鲜血,被浸湿的衣角滴答滴答地掉下血珠,脚下的加护残缺不堪。
“啊,汝还好么?”
烠语调轻快,笑眯眯地抬起手对她挥舞,袖子滑下来,隗安宁清楚看到他的手臂皮肤已经烧焦凹陷,焦黑的皮肤混着血水流进他的衣服里。
“烠……”
“稍等片刻。”
少年轻快地走到她身边,仔细观察了隗息的模样。
“放心,令弟还有救。”
“可,这……” 隗安宁语无伦次,余光无法从那只巨大的眼睛上逃离。
“仅是看起来严重,未伤及根本,带他离开梦境休养就会恢复。”
“真的吗?”
她可怜兮兮地看着烠,烠呆了呆,笑着点点头。
“你看上去也伤得很重。”
‘那是他自找的。要不是这个笨蛋尽挨打不出力,每次避开我的要害,我早就被他打趴下了,没见过这么蠢的使者。’梦兽酸溜溜地说。
“哎呀,汝终于认可吾的身份?”
‘别会错意,这是暂时的,我还没搞清楚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少女汗颜,梦兽把他划到了物件那一档。
烠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梦兽搭腔,看起来关系很和谐。
隗安宁的视线无法从他身上移开,她忽然很想擦掉他脸上的血污,终于还是忍住。
突然之间想什么呢,
‘喂,你。’
“啊?”
眼睛——不对,是梦兽在叫她,如此近距离下那只眼睛看起来十分清澈,晶状体下每一条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令人不寒而栗。
梦兽的视线直勾勾盯着她,看得她心里毛毛的。
‘快点,把我头上的东西取走……趁我现在理智的时候。’
“啊,好的!”她赶紧爬起来跌跌撞撞跑过去,站在洞边不知该如何靠近,梦兽哼哼气,闭上眼睛。
皮肤不断起伏着,近看那些细腻琐碎的表皮纹理有些毛骨悚然。
怎么看都没有能下脚的地方啊。
隗安宁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视觉和触觉上的不适,伸手摸到眼睑的边缘,梦兽明显抖动几下,她吓得缩回手,向烠投去求助的眼神。
烠抬起袖子掩嘴偷笑。
‘磨蹭什么,快点。’
“哦,嗯……”
在梦兽不耐烦地催促下,隗安宁心一横,顺着眼睑的边缘踩上去,手中坚硬的皮肤随着每一下呼吸颤动着着,她脚下一搓,指尖下意识掐进鳞片与鳞片的缝隙中,梦兽不舒服地低吟。
她比梦兽更加不适,指尖触及到柔软的肉和湿漉漉的粘液,让她差点就要昏过去。
“对不起了!!”
梦兽懒得跟她计较,歪歪脑袋,重心逐渐稳定的隗安宁几乎在手脚脱力的情况下爬上蜥蜴头顶,如期找到那块黑紫色石头,和先前看到的有些不同,这块石头没有在散发黑烟,而且跟这么大只的蜥蜴相比,那石头显得十分迷你。
隗安宁伸长了手拼命够,最后一巴掌按住,电流袭击全身的感觉再度来袭,只要她不放开,就会一直如此。
梦兽应该很痛苦,但它一声哼哼都没发出。
这点痛算什么,跟他们相比这点痛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忍住麻痹手掌的刺痛全力拉扯,来回拨弄好几下,终于将石头握在手中。
摆脱石头控制的瞬间,梦兽痛苦地仰头大叫,身体很快缩小,隗安宁手上失力脚下失重,就这么掉了下去。在她以为要摔成一摊马赛克的时候,身下被一层带有微弱弹力的冰冷网布接住。
“已经没事了哦——”
隗安宁眯开一条眼缝,从破洞探出头的烠朝她挥手,身下是他的锁链织成的网。
少年又一次在最及时的时候伸出援手。
“我没事——”
她看着天空的色彩被调和得纯净,对着远处的烠抬起手。
?
烠受到的创伤比上一次和豹型梦兽对峙时更严重,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每走一步就会留下个模糊的血脚印。
虽然他一再表示这只是皮肉伤,而且伤口已经愈合,隗安宁依旧心有余悸。
直觉告诉她烠在逞能。
离开了医院,脱离了危险,隗安宁的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惹出这大堆事的蜥珑变得和普通蜥蜴差不多大小,白乎乎的十分可爱。
一路上她强烈要求驮着隗息走,被烠一口拒绝。
“汝是女子。”
“你这是嫌弃我力气小?”
“哪有让女子出力的道理。”
看那比自己还矮上几公分的小个子,力气倒是不小,很轻松地就把高出一个头的隗息架在肩膀上,隗安宁走在他身后,看着隗息的脚在地上被拖曳,这双鞋子看来得报废。
她跑到烠的身边:“真的不要紧吗?”
“无事,他受到的创伤是暂时性的。”
“我是说你。”
烠露出灿烂的微笑。
“吾不会有事。”
的确,他从来没出过事,可隗安宁总是放心不下。
她惊觉自己的手指即将碰到他,赶紧收回来。
为了让他能顺利背着,隗安宁将自己的外套扯下,把隗息可能接触到他皮肤的部分全部遮住,不能让他再因为隗息增加无谓的伤痕。那只梦兽稳稳站在隗息的头上,仿佛现在在散步中观赏路边的景色。
“烠。”
“嗯?”
“你为什么要做这份工作?”
“先前,汝也曾问过类似问题。”
“你的身体情况根本不适合,为什么还要以身犯险?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隗安宁始终想知道真相。
烠难得地犹豫了,他的口吻中透着无奈。
“吾也不知,只是脑海中有个声音,不断重复同样的话语。”
“是什么?”
“找到‘它’。”
“他?一个人?”
“不知,许是人,许是其他,吾未能参透究竟是何意,但只要不断前进,必定能找到答案。”
听上去他好像也存在记忆的缺失,多巧,他们竟是一路人。
即使忘记自己遗忘了什么,潜意识中留下的执念依然驱使着他去寻找,如果被烠如此在意的是某个人,隗安宁会觉得有些不舒服。
不过眼下悄悄把自己划进烠的圈子里,她还是挺高兴的,直到想起那个穿着黑衣服的男子,这份喜悦才淡了点。
虽然不想承认,但那个人好像知道和自己有关的事。
那家伙差点害死隗息,肯定不是善茬。
可他带给自己的感觉又十分微妙,他听到自己说出毫不留情的话时,看上去又是那么难过。
还会再见到他么?
应该会吧。
隗安宁的直觉告诉她,这一切只是开始。
周围混乱的景色逐渐恢复到原本错中有序里,那片无风摇曳的麦草后,顶着鹿角的灯鹿已经垂下肩膀,十分沮丧地低着头,直到看到他们出现,小耳朵立刻飞了起来。
“烠子!!”
他朝这边跑来,手足无措地跟在他身边。
“您平安无事!”
“吾何曾对汝失约过?”
灯鹿又哭又笑,低头不断擦着眼睛,像是个好不容易找到家人的迷路孩子。
“因为,那是祸徒……”
“吾对汝等的承诺,牢记在心。”
隗安宁回头看向离开的地方,距离越发遥远的医院已经被彩色的雾遮挡,空气中的白色小家伙们悠哉地漂浮着。
终于恢复了平静。
但,多出不少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