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兽是一种很神奇的物种。
它们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而动,他们擅长通过人类的规定玩起钻空子的游戏,潜入梦境扰乱人的心智,做的所有只为满足自己的玩乐心,有时毫无道义情谊可言。
有了主人的梦兽未必会对主人言听计从,但基本的规则还是会遵守,比如承诺不可言明的事——
以上不适用于对方已经察觉、或探明真相的情况下。
在天如墨黑,街上看不到半个人的时间,蜥珑意外出现在烠的家中。
它是作为客人被邀请来的。
此时它那不太好应付的主人已经睡下。
与隗安宁家仅隔一面水泥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水墨画,它趴在柔软的垫子上,甩甩尾巴看了老半天。
“对这幅画很感兴趣?”
换好衣服的烠坐在正南方,伸出没什么血色的手,优雅地清洗茶具。
‘隗家都看不到这么详细的梦兽图,你的收藏品不得了啊。’
“谬赞。”
‘哎呀,他们姐弟俩精神就是好,总算消停了。’
烠笑着说:“墙壁不够厚实。”
对被隐瞒这件事,隗安宁的火气出乎意料地大,从他们回家的那一刻起,隗安宁开启前所未有的暴怒状态,对隗息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虽然听不清详细内容,但那高分贝已经完美诠释了不能得罪女性的千古真理。
凭音调就能判断出她说了些什么,比如“你为什么总是隐瞒我那么多事”,或“你还要瞒我多久”。
可惜,在找人麻烦这件事上,隗安宁的语言太贫乏,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就这样隗息还没怼回去。
蜥珑扭过脖子百无聊赖地观赏烠准备功夫茶:‘那两小梦兽呢?’
“吾让他们先休息。”
‘不是鸿门宴吧?’
烠笑笑不说话。
‘有什么事想问的?我先声明,你想知道的事恐怕我没办法告诉你。’
“那就由吾推测,可好?”
‘没问题。’
“‘隗安宁’身上有返祖之相,她许是这近百年来,鬼氏血脉最浓厚之人。”
‘没错。’
“隗家想利用她,达成某种目的。”
‘没错。’
“这目的,与祸徒有关?”
‘没错。’
第一壶茶温润了玉杯,水珠顺着竹台的缝隙流下,烠的动作不紧不慢。
“隗家对‘隗安宁’做了某些见不得光之事。”
‘不算对,也不算错。’蜥珑等着第一杯茶摆到它面前,‘隗家虽然对外擅长保密,但在家族里从不会遮遮掩掩。’
“隗家清除了她的记忆。”
烠淡淡地说出带着沉重意味的话,他看上去悠然自得,蜥珑却从他的指间看到一丝不快。
少年温文尔雅的皮囊保持得太好,他身边的小梦兽们对他格外崇拜,警惕性很高的隗息也被糊弄过去,也就蜥珑不吃这套。
‘你是怎么猜到的?’
“举止,言行。‘隗安宁’并非被困于家中宠溺长大的少女,可有时的话语和待人接物显得十分稚嫩,与她的年岁阅历不符。她对‘置身事外’一事格外敏感,即可说潜意识中抗拒‘置身事外’本身。”
‘说下去。’
“当然,这些只是推测,最让吾不解的是,‘隗安宁’竟极其擅长隐藏,使自己平日无法窥视梦境,旁人也无法窥察她的力量,这本需要耗费大量精力才可办到,她不费吹灰之力。换言之隐藏已然成为本能,现下随着情绪起伏,防御有松动趋势。”
蜥珑身上浮现一层光芒,等光芒散尽,坐在垫子上的蜥蜴变成一个身材高大、留着胡子的青年男子,他一身浅葱色的袍子,双手插进袖子里,盘腿看着小巧的白玉杯放在竹制茶托上送到他眼前。蜥珑拿起杯子毫不客气地仰头一饮而尽。
“据吾所能搜集到的资料,鬼氏并无消除记忆的能力,吾所能找到的解释,记忆并非被消除,而是——”
烠的笑意变冷,蜥珑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回应,像是告诉他,它并不怕少年撕破这层窗户纸。
“被吞噬。”
‘你不会想说,吞噬记忆的梦兽是我吧?’
“不仅如此,她还被下达暗示,若吾如此猜测,汝可否认?”
‘怪不得阿息防着你,你小子很难糊弄嘛,再给我杯茶。’蜥珑把杯子往茶托上一放,‘要我说,能不走弯路猜到这个程度,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烠没有接话,说道:“汝等所做一切,皆为数月后百年一次的神佑祭,吾可有说错?”
蜥珑面前发出一声脆响,看不见的风从他面前炸开一瞬——它的“不可言明誓约”解除了,烠已经说中最核心的部分。
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膀:‘连神佑祭这种只有鬼氏亲眷才能参加的私密祭祀都查得到,我想你应该没什么需要我解答的了吧?’
烠的内心波澜四起,关于神佑祭他并不是查到的,而是一开始就知道的。
他曾经想尽办法都无法回忆起的过去,在与隗安宁接触的短短几个月中出现了复苏的苗头,也正是如此,他确定自己即将面对的事跟隗安宁有莫大关联。
所以说,不是他选择隗安宁,而是隗安宁将他吸引而来。
“汝等既然知晓隗安宁如此重要,为何清除她的记忆?”
‘这个问题不容易回答啊,你想知道哪部分?’
“汝所能告知之全部。”
‘誓约解除了,我也就没什么不能说的。’蜥珑伸手接过第二杯茶,看着茶水上微小的波纹趋于平静。
‘当年鬼氏侥幸活下来的族人为了贯彻家族理念避世生活,时间久了也就有人对逃避社会的日子感到厌烦,鬼氏分家,分成隗和傀,两家关系恶劣得很,每次神佑祭傀家才会出山,不过我想现在傀家应该没什么人活着了。’
烠心中闪过个不妙的念头,他佯装平静地问:“此话怎讲?”
‘神佑祭原先是作为维持梦境与现世平衡的仪式存在的,傀家始终贯彻祖先的意志,隗家截然相反,他们希望有朝一日重现当年的辉煌,神佑祭是展现给世人最好的方法。隗家人致力于培养血脉,隗家人知道傀家诞生了一个能力卓越的女孩后,想尽办法要将她据为己有,然后你懂的。’
言下之意就是,隗安宁真正的父母已经被他们亲手处理掉。
傀家避世所以更为团结,要想把隗安宁抢过来,光对她的父母下手远远不够。
就因为他们想要得到她的血。
荒唐。
烠藏在袖子下的拳头开始捏紧。
这还不是人性中最恶的部分,他不是没见过,只是这些事发生在隗安宁身上,让他说不出的烦闷。
“她……知晓?”
蜥珑冷哼:‘怎么可能不知道,就在她面前动的手,当时隗家的族长命令他的梦兽把小丫头的记忆吃了,这才顺利把她带回来。不过有一点你肯定没想到。’
少年没有催促梦兽的卖关子,等他主动开口。
‘这小丫头已经活了四百多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