烠满脸的不可置信,握紧的拳头出了薄薄的冷汗。
“汝的意思是……”
‘别说你没想通,我也没想通,居然有人类能像梦兽一样活这么久。’蜥珑带着鄙夷的神色回忆,看上去十分唾弃这段过往,‘小丫头每挨过一个神佑祭,隗家的能力就变得更强,借她来消灭祸徒,又能得个好名声。时间久了,他们不希望这颗棋子有自己的人格,不断让梦兽吃掉她的记忆,作为每一任族长的亲人在隗家生活,这是残存的八大家默许隗家养育小丫头的理由。’
“当年八大家,还有后人?”
蜥珑掰掰手指头:‘保护炎氏和鬼氏的姬家与姒家在叛乱中被灭门,同样造反的妫家、姚家、姞家逐渐人丁凋零,下落不明。不知道算不算天意弄人,对炎氏一族抱有最大恶意的嬴家,对鬼氏一族投以最大善意的姜家,还有那场叛乱中摇摆不定的妘家不但后继有人,还把家族给壮大了。’
——然后就是作为鬼氏后人的隗家。
烠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肌肉,闭上眼。
‘是不是觉得很残忍?’
“此话,吾不当讲。”
‘哦?’
蜥珑意味深长地说:‘我看,你倒是不像局外人。’
“这是汝身为梦兽的直觉?”
‘这么说也行,以前小丫头始终保持五六岁的模样,这些年居然开始长大,然后你就出现了。’他摸摸胡子,眼神阴冷得毫无温度,‘你让人无法不怀疑,可又不能不信任,这种捉摸不透的底子我最感兴趣。’
烠淡淡地笑了笑。
“依汝所言,隗息便是下任族长。”
‘是啊。’提起现在的主人,蜥珑沧桑地叹了口气,‘原本这些糟心事儿得在继承族长位子时才会告诉他,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他跟着小丫头去了梦境,小丫头因为保护他差点死在祸徒手里,这事儿就这么闹大了。阿息的老娘不忍心看儿子痛苦,偷偷把这些都提前告诉了他,想不到阿息更自责。’
随后他嘀咕了一句当时过的日子可真叫人不人鬼不鬼,一口气把茶喝光,将茶杯往茶盘里一丢。
‘有时候我在想,这小丫头这么强,是不是和神佑有关系。’
“‘神佑’?”
‘鬼氏祭司的别名。’蜥珑说到这有些愉悦,‘听说当年最后一个神佑给背叛他们的八大家下了诅咒,让这帮东西吃吃苦头也好,人类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烠摇摇头,他只觉得悲凉。
“这般说来,汝似乎并非打开始属于隗家的梦兽。”
‘可以这么说。’
“隗息乃汝首位主人?”
蜥珑单手托着下巴:‘严格来说是第二个,我一觉醒来就在个玻璃瓶子里飘着,是隗息的恶念把我唤醒。没办法,谁让这小子制造出来的情感这么醇厚,够我消化个百年。’
“若他知晓,汝将此些事都告知于吾,定会万分难过。”
‘所以,作为保守秘密的条件,你也告诉我一些你的事吧,土味使者。’
烠沉默片刻说:“并非吾不想告知。”
‘那么,我说两句我的推测,你觉得怎么样?’
以烠的经验,蜥珑这只梦兽算不上阅历丰富,却难得地很有头脑,可能是和人类走得太亲近的缘故,把人类的智慧学到七八分。
“请说。”
‘我觉得吧,你虽然是使者,但可能已经死了。’
烠眉心一跳。
“何出此言?”
‘别慌,我只是说可能。’
看起来结实粗糙的手指点了杯子里的茶水,在对面上画出一条线。
‘就算没死也跟死亡有很大关联,你身上的味道是临近墓地才有的土味,在房间里点这么重的香就是为了驱散这股气味,猜猜看我在想什么?’
少年并不想回答他的揣测,只是不动声色等着下文。
‘我说,土味使者你不会是炎氏的后代吧?’
少年从蜥珑的眼中突然看到不怀好意。
对梦兽来说,创造它们的鬼氏堪比神一样的存在,那么导致鬼氏近乎消亡的头号始作俑者不是背叛它们的八大家,反而是将鬼氏族人从山中带出的炎氏一族。没有他们的介入,鬼氏可能至今都过着与世隔绝的安稳日子,梦兽也不会与人类有那么深的瓜葛。
‘若是,汝该当何?’
蜥珑上扬的嘴角带上几分玩世不恭,目光依旧锐利。‘我能把你怎么着,充其量看你不顺眼,真是这样,我希望你不要再靠近小丫头。’
“未曾经历当世,汝这般痛恨炎氏?”
‘你也说了,未曾经历当世。’蜥珑就像喝酒似的一杯杯喝着茶,‘炎氏和鬼氏孽缘太深,对我们梦兽来说继续野兽一般原始的日子最舒坦,虽然我们是鬼氏凝聚自然之力创造出来的生物,但不能因为这样就三番两次利用我们。’
烠明白蜥珑说的是什么,对之前祸徒使坏的事他还耿耿于怀。
甚至,他对使者干涉梦境的事表示抗议。
‘如果你是炎氏后人,再搞出点事,我担心会伤害到那丫头,伤害她等于伤害隗息,就这么损我的口粮,我多亏。’
烠为自己道上一小杯茶:“汝可放心,据吾所知当年炎氏仅存不过一子,已然漂洋过海,断不会回到这片土地。”
这是收留他的师父告诉他的。
‘那样最好。’
不算愉快的对话陷入沉寂,他们谁都没有再开口的意愿,窗外的天色还是那么深沉,距离太阳升起还有好几个小时。
同时,谁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烠看向蜥珑身后的墙。
他的目光透过那幅画,穿过那堵墙,看着更加遥远的地方。
“汝初次见到‘隗安宁’时,她是何模样?”
蜥珑说:‘比现在更内向,比现在更呆滞,比现在更不像人类。’
“是吗……”
‘我看她这些年,这几个月的变化是最大的。原来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和人走近,只有你。’
一说到这,烠突然想起某个让他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汝可了解她身边那位姜姓女子?”
‘姜海娜?’蜥珑挑眉,‘她咋了?’
“她可否是姜姓后人?”
‘姜族当年跟鬼氏站在同一阵线,与隗家走得近不奇怪。’它默认了烠的说法,‘怎么,你也觉得姜海娜有问题?’
“汝也这般认为?”
姜海娜看上去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这反倒是问题所在。
在没有朋友的隗安宁身边,擅长交际的她是隗安宁唯一的谈话对象,如果说她是姜家后人倒没什么不妥当,隗家对她的存在持默许态度很合理,可是房间里持久不退散的香薰让烠没办法把她从这些事中撇清。
‘巧了,我也觉得。’蜥珑笑道,‘有些事儿啊当局者迷,姜家的确是同盟没错,这千百年来也和鬼氏后人保持友好的联系,但这没办法说明那姓姜的小丫头为什么要把增强她力量的香薰送给她。’
“恐怕不仅如此。”
如果蜥珑也有类似的疑问,就说明姜海娜的确隐瞒着什么。
但这些都是猜测,比刚才的猜测更站不住脚,在还没有任何切实证据的情况下跟隗安宁摊牌,有弊无利。
‘姜姓丫头像是在计划着什么,就不知道这是她的意思还是姜家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