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归去来兮
作者:一只毒蘑菇      更新:2019-07-29 06:27      字数:3259

谢微尘轻叹一声,淡淡对章宗炼道:“义父,放过她吧。她只是一介微小的楼奴,又是您的部下。方才比试中也没有忤逆出格的举动,对您是一片忠心。”

李月下从未见过他为谁说过这么多话,还是以这样低声下气的口吻,一时呆住。

章宗炼思量片刻,道:“也罢,今日暂且饶她一命,我不想再见到她。”

李月下沉下脸,咬牙剜了朱乔一眼。

“还不快跪下谢恩。”谢微尘转头对她说道,朱乔情绪并无什么特别的波动,跪地磕头道:“谢国公,朱乔日后必当更加谨言慎行,忠心不二。”

她说着感恩戴德的话,语气却冷淡至极。起身带着神志昏沉的谢微尘离去。

章宗炼见李月下紧抿着苍白的双唇,沉默地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勾了勾唇,喜怒莫测地问道:“你不想杀了她吗?”

细长的盈眸中诸多情绪沉沉浮浮,半晌,她撇过头道:“不过一个楼奴,根本不值一提,何言生杀。”

章宗炼满意地点头笑道:“不错,正是该有这般气魄,才配你的身份。”

白衣之下的素手紧握成拳,她又像自我安慰似的轻语:“哥哥对一花一鸟都柔善爱怜,义父太小题大做了。”

章宗炼笑得更深,却不反驳,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朱乔架着谢微尘跨过国公府高高的门槛出来,才望着清浅的碧空长舒一口气。

扶着他施轻功回去,所幸即使受伤,依然步履如飞,普通人只能看到一行模糊的影子。

宋天霖出门来看他们,惊讶道:“哟,这是唱的哪出。”

没人理他,朱乔踢开门进去,把谢微尘放到床上。

喊了几声也喊不醒,他浑身寒气逼人,眉目覆了一层薄薄的冰晶。

朱乔打算输真气给他疗伤,才发现自己体内被冼璋华封住的的正阳真气不知何时解开了,比之前还要汹涌,仿佛源源不绝、用之不竭,正是雪中送炭!

她不要命似地疯狂把真气输过去,同时承受他身上阴寒内力的反噬,二者水乳交融,相得益彰。

她不禁疑惑,除去一人练成阴阳宗之外,是否可以有一种阴阳互补的方法来达到阴阳融汇,当初郑灌也有说过……

转念又否决这个想法了,如果真有这种好事,宋天霖何苦自宫。

见他有了起色,她才收敛内息。一刻不停地赶去宫里请韩太医,正好在宫门碰上了心急火燎的陈总管。

陈总管见她满身血污,吓得几乎昏过去,着急道:“圣上才得知国公召见姑娘,就连忙派老奴去寻,姑娘没事吧?怎的这副样子……”

朱乔见他关心情切,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在惊涛骇浪上颠簸的孤婴,终于被人抱起。不觉双眼酸涩,心中紧绷到现在的那根弦骤然一松,险些崩断。

任心潮翻覆,她最终只是咽了咽喉咙,挤出一个暗淡的笑来,摇头道:“国公没怎么样,只是公子身体不好,我想去找韩太医。”

她从自己低哑得几近哽咽的声音中,听出一丝从未有过的脆弱与无助,双眼酸痛温热。

陈总管将信将疑地反复追问,她都摇头不言,只好心疼地叹几口气,遣人向皇上报平安,然后陪她一起去找了韩太医。

到春雨楼见了昏迷中的谢微尘,两人见了他重伤下的灰败脸色都大吃一惊。

韩太医诊完脉,写着方子道:“姑娘虽输了许多真气,使得脉象暂时缓和,但到底身体损害太大,难以恢复。公子原本就弱,现在更是雪上加霜啊。”

他叹了一声,看看床上昏迷着的谢微尘,又说了一句让朱乔魂飞魄散的话。

“恐怕只有三年了。”

“什么?”朱乔一愣,心中却隐约明白了。

韩太医愕然问道:“姑娘不知道吗?”同时看到陈总管不断对自己使眼色。

“知道什么?”她的声音不觉轻颤起来。

“这,”韩太医为难地皱起花白的眉毛,知道自己说漏嘴了,尴尬地看了看几欲撞墙的陈总管,道:“老夫多嘴了……”

朱乔急道:“到底是什么?!”

韩太医看她一眼,不忍相瞒:“公子幼时重病缠身,国公遍寻天下名医也救不了。后来莫名好转,却仍是孱弱多病,绝活不到三十岁。如今看来,”他又看了看谢微尘,叹惋道:“最多只有三年之限。”

……

“姑娘?”韩太医见她面无血色地看着着床上的谢微尘,目光暗淡而涣散,不由慌道:“此事极为隐秘,只有皇上、国公、陈总管、老夫和公子自己知道。我原以为皇上和公子会告诉姑娘,没想到……真是失言了。”

陈总管正想说什么宽慰,没想到竟见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多谢太医。”

她神色虽无异样,却瞒不过历经沧桑的陈总管和韩太医。两人面面相觑一眼,张嘴想说些什么,又都觉得枉然。

一时间,只觉得一股极大的悲戚与无力淡如水般漫过了三丈春雨楼、十方金陵城。

良久,韩太医道:“姑娘也受了伤,不妨让老夫看一下……”

“不必,”她想起什么,涣散的双眼又迸射光芒,问道:“太医可知净莲魂玉?”

韩太医点头,“姑娘是想问魂玉能不能救公子性命?”

她急忙点头,太医皱眉想了想,道:“若真如传说中有起死回生之能,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这毕竟只是传说。当年良妃娘娘身为魂玉之主,还不是……况且魂玉下落不明,能不能找到还是一个未知数。”

朱乔心一凉,就像四品奇酒一样,魂玉或许也没有那么厉害……不,不会的,她无法接受!

“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陈总管叹了口气,劝道:“生死有命,公子自己都看开了,姑娘也看开些吧。”

她缓缓摇头,“我看不开。”

送走他们,在床边失神地守了几个时辰,终于见他眼睫颤动,醒了过来。

“公子。”

尚未看清她的面容,已经听见她的声音,不知她守了多久。

谢微尘闭了闭眼,问道:“我睡了几天?”

朱乔禁不住一笑,突然发现原来笑竟然会有苦涩的味道。

“一两个时辰罢了,哪有几天。”她轻声说。

他一愣看向她,满室淡金色夕光同暗香浮动,花瓶里的绢花在墙壁上投下婀娜的影。

最难的时候过去,这样寻常的安静祥和显得弥足珍贵,像一个轻柔的梦。

他垂眼,犹有丝倦意,道:“这么快,你给我输了多少真气?”

“我的正阳真气回来了。”她摊掌运功给他看。

他却不怎么惊讶,只道:“以后见了义父,就自行封住,别让他知道。”

朱乔点头,他又问:“皇上有找过你吗?”

她眼神一暗,随即努力笑道:“陈总管来过,我什么都没说。”

章宗炼不敢太嚣张,朱启临也不敢轻易动他。两者都在保持这微妙的均衡,她不愿皇上因她为难。

谢微尘感慨她的懂事,不由静静凝视向她。

她脸上犹带着干涸的血迹,像一道道狰狞的伤痕,昭示着今日的九死一生。

他又想起黑暗中她跪在地上抓住章宗炼的手,模糊的轮廓挡在他身前,予了他一线生机。手提双刺与章宗炼对峙时,眉眼就像现在一样平静,尽管还是藏不住紧张与畏惧。

知其不可而为之,奋不顾身……

“你今日太胆大放肆……”他移开目光沉声道,声音略沙,似嗔似叹。

朱乔垂头,也不争辩。

察觉她情绪低落,只当是因为今日的事,他又缓了口气道:“今日之祸,不是月下……”

“我知道,”她打断他的话,“她若告状,国公怎会现在才来找我。既是冲我来的,只可能是楼主了。

“方才回来的时候,他的反应就不对。楼主在国公面前说不上话,只有冼夫人了。”

说到冼璋华,朱乔只觉心灰。

“我想不通,冼夫人想杀我易如反掌,为何要如此迂回借国公之刀。”

谢微尘静静看着她,她如今的机敏已超出了自己意料。

“既已开始,他们就不会罢休的。”他轻喃着,语意间蒙上一层轻纱般的杀气。

朱乔微微会意,低头沉思一会,问道:“我怎样才能打得过国公?”

他看向她,轻叹一声劝慰道:“你不要记恨义父,他有他的考量。”

什么考量,根本就是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可她了解他对章宗炼的孺慕之意,只道:“如果我打不过他,就要一直受他威胁。”

“你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纵使打得过他,国公府的势力连皇上也要忌惮三分,你如何抗衡?”

她沉默,又问:“那我要有多厉害才能打过宋楼主和冼夫人?”

谢微尘看了她一会,道:“世上之事,不是都能用武功解决的。打得过未必是赢,打不过也未必是输。”

朱乔若有所思。

“你后悔当初选择来春雨楼吗?”突如其来的问题将她拉出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