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言地端着饭菜到楼上，涟心还懵懵的，自己竟然和楼主一起走了那么久。
到了房门口，却见楼主忽的顿住脚步，竟显出些畏惧踌躇。
她没多想，敲门进去。公子正坐在桌前，见到她们愣了一下，低头摆弄桌上的茶盏。
朱乔坐下将碗碟摆到桌上，他才仔细打量她一番，放心地点头道：“看来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她也看了看他，低头道：“公子也是。”
她将一碗加了雪莲精的参汤推到他面前。
谢微尘定定看着她，朱乔看着别处，桌下的手攥着衣角，在他这打量下有几分心虚。
许久，他似轻叹道：“你喝吧，我不喝。”
朱乔浑身的毛都要炸开，猛一抬头看向他。
公子知道她偷换了雪莲精？
不可能啊，这雪莲精放进汤里无色无味。
“我，我不爱喝这个……”她强自镇定地说。
谢微尘静静看了她一会，道：“你现在很会自作主张了。”
朱乔低着头只是不认，却听他温和道：“快喝吧，别凉了。”
谢微尘吃了几口，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我一直奇怪，这饭菜和赵厨娘做的味道几乎无异，你是从哪找来的厨子？”
涟心看向朱乔，朱乔毫无波澜道：“是赵厨娘引荐的一个同乡。”
涟心忍不住偷笑，却感受到楼主冷厉的目光，连忙正襟危坐了。
谢微尘“哦”了一声，不再追问。
涟心偷偷发现，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和其他时候是不一样的。不过具体是哪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了。
吃过饭，涟心收拾下去。朱乔没有走的打算，赖在桌边从怀中拿出一本书看。
谢微尘坐在窗边，见她对着一本《孙子兵法》不停翻来覆去，好奇问道：“怎么读这个？”
“有用。”
她煞有介事的样子，他不禁一笑，问：“看得懂吗？”
朱乔叹气：“看不懂也要看。”
他顿住，总觉得她最近很反常，道：“何必如此强迫自己，你掉了很多头发。”
他指了指她脚边，朱乔低头一看，果然有个面目狰狞的毛团。
才这么会功夫就掉了这么多，她忍不住摸了摸头，皱眉道：“不管了。”然后又啃书去了。
谢微尘想了想，问道：“上次不是说想学机关术吗，现在学吗？”
她翻书的手一顿，心动了一下，还是摇头道：“暂且先不学，等我把这些书看完。”
她这么忙碌，衬得他十分清寂无聊。他转头看向窗外，空中有雨丝落下。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谢微尘取琴轻抚，琴韵和着雨声，涓涓沁人心脾。
朱乔不禁抬头看向他，神思飘荡听了会，只觉得心间注满了一种沉静的力量。
“算来该到公子冰封的日子了。”她道。
琴音渐隐，谢微尘默了默，道：“不急，你给我输的正阳真气足以抵抗一段时日。”
她一怔，喜出望外：“那我一直给公子输，公子是不是就能永远不用再受冰封之苦了？”
他忍俊不禁：“傻孩子，你有多少真气可输？冰封也不苦，习惯便好。”
她摇头道：“我一点苦也不想让公子尝。”
又听她问：“公子，宋天霖、冼璋华的内力在我之上，为何还会被我吸走？后来公子来助我，为何却没事？”
谢微尘思忖片刻，摇头：“我也不知道。”
朱乔奇怪地想了想，总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却也想不出头绪来，问道：“公子，若要阴阳融汇，除了阴阳全修，可不可以一个修阴宗的人和一个修阳宗的人互相练成？之前郑楼主不就说要拿我练功吗？”
谢微尘依然摇头：“话虽如此，但从来没人练成过。”
她追问道：“没有就代表不能吗？”
“一个杯子装满了水，一个杯子装满了沙，如何交融？不过也未必，可能还要看体质和心念吧……怎么突然想找捷径？”
朱乔笑了笑，道：“只是觉得我和公子正好一阳一阴，若能有这种方法，携手成为天下第一，到时候任何人都不能再逼迫我们，岂不快哉！”
谢微尘一怔，却皱眉斥责道：“踏实练功，不要尽异想天开。”
她撇嘴，过了一会，问道：“涟心做事怎么样，可有不妥之处？”
“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朱乔没听他夸过谁，还用“喜欢”这样的字眼，心上不禁有些堵。
却猛然又听他道：“和你有几分相似。”
她一怔看向他。谢微尘只是随口一说，不知道在她心里翻起了不小的波澜。
“只是胆子小了些。”
“她好像很怕我。”朱乔说。
谢微尘一笑，道：“你现在是一楼之主，不可再像从前做楼奴时那样了。该到外面多走走看看，学着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
她默了一会，道：“我不想做楼主。”
他顿了顿，低声道：“你若想离开春雨楼，也很容易。”
她摇头：“我更不想走。”
谢微尘沉默，开口道：“你之前见郑灌宋天霖残暴不仁，所以才会对这个位子有所抵触。其实你完全可以与他们不同，将春雨楼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她想要的样子？朱乔托腮沉思。
“先从笑开始吧。”
“笑？”她一愣，抬眼见谢微尘微笑望着她。
“你这样天天面无表情、凶神恶煞的，会把客人吓跑。”
朱乔摸了摸脸，问：“我看起来很凶吗？”
他不直接回答，道：“多笑笑会更好。”
她扯了扯嘴角，不习惯地道：“可是没有什么好笑的事啊，莫名其妙地笑着感觉好傻……”
谢微尘闻言敛笑，喃喃道：“原来我看起来很傻。”
朱乔忙摇手道：“不，我不是说公子，我傻，公子不傻……”她忍不住补了一句：“公子一笑倾城，能见到公子的笑颜是天大的福气。”
谢微尘被她逗得连连摇头笑道：“你从哪学得这么会说话。”
朱乔笑吟吟看着他：“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他取来一本薄薄的手札递给她，道：“我从前得阅过义父初创四楼时记下的一些感悟，如今还隐约记得些，便写下来给你。其中亦有我自己的一些想法，不知好不好，毕竟只是闭门造车，或许能有用武之地。”
她接过来，爱惜地摩挲几下那灰色封皮。公子这几天，都在为她写这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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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乔离去后，涟心偶尔会进来给他续茶，只听谢微尘道：“我这不用你时刻待命，以后就去她身边吧。”
涟心吓得一颤，差点把水洒出来。又不能抗命，只好硬着头皮道：“是。”
谢微尘见她如此紧张，笑道：“不知楼主做了什么，让你这样害怕？”
她低头局促道：“奴，奴婢没，没怕楼主……”想了想，还是小声地实话实说道：“楼主太……威武了。”
谢微尘听到“威武”一词忍俊不禁，然后轻叹一声，道：“她性子平实，只是有时会急躁些。虽不太会待人接物，但绝无暴虐骄矜，你以后就知道了……她还很刻苦，常常废寝忘食、日夜颠倒，你在她身边，要记着经常提醒她爱惜身体。”
涟心一愣，看了看他，点头：“是。”
谢微尘想了想，又道：“她身边一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与我虽亲近些，到底男女有别。你与她在一起，也算互相做个伴。”
“是……”涟心欲言又止，叹道：“公子对楼主用心良苦。”
他不语，气氛骤冷。
涟心噤若寒蝉，恐怕自己失言了。正犹豫要不要请罪，只听他淡淡道：“退下吧。”
“是。”
她仓皇逃走，额头和后背都出了冷汗，一颗心砰砰狂跳。
这样一比较，还是楼主亲和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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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莲精果然非同凡响，朱乔大伤初愈后只觉筋骨更强劲有力，似是重塑了一般。加之当日吸去的宋天霖师徒内力，武艺又精进了十倍不止。
谢微尘也渐渐好了，但到底落下病根，比之从前更加虚弱。
朱乔牢记他的话，常到大厅观摩旁人，渐渐真将春雨楼当成寻常酒楼一样用心经营。并时刻注意保持微笑，一天下来脸都要笑僵了。后面发现不管人长什么样，笑着总比不笑要好看，也就慢慢习惯了。
笑得多了，就好像日子真的变舒心了。
涟心不知为何开始跟随在她身侧，说“楼主身边该有个跟班，这样才显得气派威武”。
起初朱乔还不习惯，后来也就随她了。为了方便，还特意在五楼腾出一个小房间给她住。
宋天霖一毛不拔，积蓄了不少家底，朱乔用起来甚是大方。自她上任，便下令春雨楼每月施粥布药，自此春雨楼美名远扬，人人称道。
这一日谢微尘要去鸡鸣寺礼佛，朱乔想这段时间一波三折，大难不死，确实应该去拜一拜，便去准备车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