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作者:一只毒蘑菇      更新:2019-07-29 06:27      字数:3470

冯老夫人敛了笑,苍老的脸上现出为难之色。

“这事说来话长,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她神情躲闪,欲说还休。越是如此,朱乔好奇心更重,但想自己毕竟不是真正的良妃之女,不该多问,因而并未多言。

老夫人转而道:“南陵江家当初多有恩于良妃,以后你有什么难处,或者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去找他们。”

南陵江家?朱乔还记得那江氏兄弟俩,一个成熟稳重,一个年少轻狂,倒都是面善之人。又听闻江家家主江无牙斯文儒雅,乐善好施。

只是,江家上一代家主金盆洗手后,已有几十年都不参与江湖之事了,没听说过和天灵一脉有什么纠葛……

正思量间,外面有小厮禀报道:“春雨楼那边催朱楼主回去了。”

朱乔和老夫人都是一愣,老夫人转头对她笑道:“我还想留楼主小住几日,”

朱乔微赧地笑了笑,

乌云酝酿了多日,到了赴宴那天,从早就下起了连绵阴雨。潮湿闷热,让人心里不痛快。

受这天气的影响,谢微尘几乎一夜无眠,辗转反侧直到天亮。

涟心来时被他青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关切问道:“公子,可有什么不舒服?”

他摇头,撑着洗漱了。涟心知他逞强,于是压下不言,收拾早饭出来后就进了楼主房间。

朱乔还在赖床,迷糊间听涟心担忧地道:“公子看起来不大好,早饭也没吃几口……”

她立即一个鲤鱼打挺起来,窗外雨声入耳,天色甚暗,懊恼自己怎么不多留心。

打点整齐后去见谢微尘,他正倚在窗边看雨,雨丝吹进来沾上头发。

不自觉蹙着的眉下,墨眸望着窗缝里悠远的晦空,在琉璃般的瞳仁里倒映出一条狭小的影。

白衣飘举,倦眼迷蒙,仿佛随时会乘风归去。

侧脸轮廓优美,多一分差一毫都不及此,面色却惨淡枯槁。

此境此景,竟是殆尽世间所有文采笔墨也难以描绘的哀美。

朱乔在一边看见,只觉心猛的一揪,忙过去关上窗子,打破这凄苦次第,道:“今天天不好,公子别去了吧。”

谢微尘转头看向她,幽幽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来,低头以袖掩面,轻声道:“我这副病容,确实不好见人。”

他一直如此羸弱,尚且风流无匹。若如常人康健起来,不知该如何颠倒众生。又见他自怜至此,更加重了治好他的决心。

“公子在说笑吗,你要是还不好见人,我就更不能见人了。我一个人进宫就行了。”

他仍是摇头,不知在执着什么。

朱乔岂能拗过他,只好闷着气和他下楼。

马车里,谢微尘见她闷闷不乐,劝慰道:“别不开心,我不是没事吗?”

朱乔一言不发,抬掌给他输起内力来。

谢微尘一愣,颇有些啼笑皆非。不过确实好了许多,凉了一宿的身体回暖,他在这温暖静谧中睡去。

不多时进了宫门,马车平稳停下。涟心撩帘欲迎他们下来,只见谢微尘靠着车壁睡得酣沉,双颊如玉生晕。

朱乔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却缱绻流连于他身上,蓦的竟有种铁骨柔情的感觉,涟心偷笑着放下帘子。

朱乔先下车来跟前来迎接的陈总管叙旧,只见设宴的地方在一处汀州。绿竹青松猗猗掩映,一片亭亭如盖,翠意空濛。草木芳香沁人心脾,比外面凉爽许多。斜雨若银针在湖面织出微澜,看着稍稍心旷神怡了些。

谢微尘陡然醒过来,仿佛做了个冗长的梦,茫然地闭了闭眼,见车内只有自己一人,忙掀帘下来。

朱乔背对着他负手立在青松前赏景,黑衣临风猎猎。

雨丝斜乱,她闻声回头,谢微尘轻嗔道:“怎么也不叫我。”

涟心心道:楼主哪里舍得叫醒您,天大的事也比不上公子休息啊。

殿中已有几位达官显贵在把酒言欢,座次井然,语声寂寂。笙歌漫舞,管弦丝竹。宫灯驱不走屋内的昏暗,光影参差摇曳,越发显得萧索压抑。

她和他走过重重帘幔,内侍扬着尖锐的声音报道:“国公府公子、春雨楼楼主——”

殿内内稍稍安静了些,许多目光探来。

行礼时,朱乔发现李月下也在座上,如雪锦裙在暗室里如同皎洁月光。

今日本不该有女眷出现,但章宗炼因故未来,便让她代自己赴宴。

朱乔虽也是女子,却是武林人士的身份。

李月下伸着头看向他们,身旁一个公子哥殷勤百般。

皇上在锦屏后咳了几声,声音略有沙哑。

方才便听陈总管说皇上招了风寒,朱乔有些担忧,不禁道:“还请皇上保重龙体。”

朱启临笑了笑,甚是欣悦,招手让她坐在身边,此举惊羡了旁人,霎时满堂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朱乔如芒在背,之前已经有传言她是良妃娘娘流落在外的女儿,皇上虽没说什么,但无异于是种默认了。

五彩斑斓的水袖此起彼伏地甩动,光影变换间荡着无边的空寂。

“月下小姐,尝尝这焗肉蟹。我听说你喜欢吃,特意从岭南请的厨子,绝对正宗。要趁热,冷了就腥了……”

喋喋不休的是她身边一个雍容华贵的公子哥,姓马名西明,其父乃刑部侍郎,算半个钟鸣鼎食之家。章宗炼与马家颇为交好,甚至有结秦晋的意思,因而马公子卯足了劲讨好李月下。

李月下烦得紧,看也不想看他一眼。可此时心中苦闷,看向盘中撒着姜葱的红蟹,灯光落在如雪面容上,映出一丝寂寞。

她似轻叹道:“我喜欢吃这个,是因为我哥哥喜欢吃。他身子不好,吃不得这种东西,我就替他多吃一些。”

话未说完,眼眶已红,两汪水泽更是楚楚动人。

谢微尘闻言身形一滞,却仍未转头。

马公子愣了一下,看向那边的谢微尘。

幽幽灯辉下那人烨若神人,嘴角莞尔含笑,冲淡周身泠泠冰雪般的寒意。

马公子第一个反应是微微失神,然后慌忙用嫉恨压下心底的羞惭,干笑道:“小姐与公子真是兄妹情深。”

李月下有点不悦地道:“我虽从小喊他哥哥,但他又不是我的亲哥哥。”

她难得肯和自己说句话,马公子不知该喜还是该恼,笑道:“国公说什么才算什么。”

李月下咬唇不语,过了一会看着朱乔,问道:“你看那朱楼主,与我比如何?”

马公子看了朱乔一眼,她有所察觉地抬眼望来,目光如一柄寒气四溢的锋刃刺来,吓得他立即收回视线,手忙脚乱了一下。

李月下嗤了一声,仍是冷冷盯着她。朱乔反而不敢与她对视,转开了目光。

“朱楼主毕竟只是武林草莽,怎么能和小姐这般大家闺秀的千金风范相提并论。不过,”马公子话锋一转,“她好像与谢公子甚是交好,毕竟朝夕相对……”

他笑着看了看李月下,只见她柳眉微蹙,恨恨咬牙,搭在桌上的手紧握着,指节泛白。

见谢微尘置若罔闻,她道:“我和哥哥一起长大,他和世间其他男子不同。他们就是再相对一百年,我也不信哥哥能瞧上她!”

“月下。”她越说越露骨失礼,谢微尘终于忍不住侧头喝止她。

马公子摇摇头,心道那谢微尘再好看,却憔悴过甚,一看便知命不长久。吃喝拉撒生老病死,凡夫俗子一样也逃不开。这月下小姐太肤浅,为皮相所惑,竟无慧眼看出自己不扬外表下憨厚朴实的心。

内外臣见圣体抱恙,不敢敬酒打扰,更不敢纵情欢笑,一个个端着倒也沉闷难受。

酒过三巡,杯盘狼藉,晟王与太子先后退席,又走了几位大臣。天色渐暗,风雨凄凄。

朱乔总觉得心里闷闷的,怕有什么事发生。胡乱吃了几口,忽然听到风声不对。

她刚抬眼望去,便见无数箭矢从四面门窗飞射而来。有的钉在地上,有的射中来不及反应的大臣,顿时殿上鬼哭狼嚎,沸腾一片。

屏风影动,数支箭直向他们射来。朱乔手腕一翻,将酒杯掷到屏风上。屏纱微弹,酒水溅洒,羽箭纷纷散落。

出于死士习惯,她又放暗器打落了灯火。殿内陷入一片黑暗,惟听箭雨穿风,杀气腾腾。

“护驾,护驾!”所有人慌忙地喊着,桌椅倾塌,乱成一团。

“乔儿,小心……”朱启临在黑暗中摸索着她,“后面有密室,先去那避一避。”

朱乔眼见谢微尘被奔逃的人群带得倒下,心急如焚,将朱启临送进密室后便去找他。

月白衣袍已经被踩踏得狼狈不堪。他一时竟难起来,浑身如针扎般疼痛难忍。早上被朱乔运功压下的不适在此刻卷土重来、变本加厉。

他一手撑地,颤抖地握成拳,一手捂着虚浮跳动的心脏。

这具无能病体,真的已经穷途末路了吧……

一只手在暗中稳重地托起他的胳膊,将他搀扶起,挡开混乱的人潮。

那手虽纤柔,却带着一股绵绵不断的力量,冰凉地贴在他的衣袖上,温热熨帖了他一直极力掩藏的凄惶。

兵荒马乱,沸沸扬扬,那些喧嚣像与他隔绝,他什么都不管了。只跟随着这只手的搀扶,任它的主人带他越过慌张的人海,到达任何地方。

沉静了一瞬,忽然涌起千丝万缕的思绪。

他被送进一间暗室,那只手便又悄然离开。

他背抵着坚固而冷硬的墙壁,眼前灯火骤明,他闭上眼。

一只手扶上他的手臂。“没事吧?”

他睁开眼,李月下站在他面前,满脸满眼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