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乔不觉也潸然泪下,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握住他的手,笨拙地安慰道:“皇上也是人,不是神……良妃娘娘在天有灵,不会怨怪皇上的,也不会想看到皇上如此伤心。”
爷俩一起哭了一会,朱启临擦了擦脸,又给她擦了擦,道:“你还不肯喊我一声父亲吗?”
朱乔默然,那个字在喉间来回辗转了几次,始终说不出口。
“皇上和良妃娘娘,永远是朱乔最敬重的人。”
她只能这么说。
朱启临苦笑,也不逼迫。
“魂玉本就属于你,你去找寻也无可厚非。只是怀璧其罪,务必小心。”
他叮嘱万分,又赏赐了许多,朱乔出宫后便直接上路了。
绿槐高柳咽新蝉,熏风初入弦。她一路到了南陵,这里不似金陵那般纷繁气象,置身其间,只觉宁静祥和。
朱乔第一次出来游玩,新奇不已。打马在城里溜了一圈,看到了一座雨歌楼的南风馆。
雨歌楼分东风馆和南风馆,一为女伎……二为男倌。
除了有龙阳之好的男子,还有武林里一些潇洒不羁的侠女会来惠顾。
烟花柳巷一向是最热闹的地方,只见楼台上站着许多男子,有的魁梧挺拔,有的阴柔俊美,还有男扮女装的。
门口围着些男男女女,有的抚须长叹,有的骂骂咧咧,有的撒泼打滚,呼天抢地。
朱乔虽是女扮男装,但在门外招客的嬷嬷眼尖,一眼就看出来。这也正常,来这寻欢作乐的女子几乎都是男装。
嬷嬷扭着身子上前,堆笑道:“这位小郎君是第一次来吧,不知是来寻人还是快活?”
朱乔本着交流学习的心态下了马,被嬷嬷拽着进去了。
一进大门,大开眼界。
处处淫词艳曲,浪语调笑,出双入对,衣衫不整,实在有碍观瞻。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嬷嬷笑道:“小郎君到这就莫要害羞了。”
没想到大白天还有这么多人来这,厅里已经坐满了人,嬷嬷将她引到二楼倚栏而坐。
朱乔先给她银子,道:“随便上壶酒来。”
嬷嬷见她出手阔绰,眉开眼笑,更是殷勤。
“不知道小郎君口味如何?我们这什么都有。”
朱乔以为她问的是酒,道:“不要太辣的,最好甜一些。”
嬷嬷笑着点点头:“明白,保证甜到您心坎里去。”
没过一会,就有一个锦衣少年端着酒菜款款走来。
那少年十五六岁,稚气未脱,小小的包子脸鼓鼓的,眼神晶亮狡黠,柔软的浅色嘴角含笑,颊边有小小的酒窝。
“郎君,奴来喂你喝酒。”
这声音也是真甜。
朱乔见他倒了杯酒,正想去接,没想到他自己喝了,含在嘴里,挨着她坐下,便凑过来亲她。
朱乔吓得一巴掌拍了过去,瞬时在那张小白脸上留下四道红红的指印。
“噗咳咳……”他嘴里的酒喷了出去,呛得眼眶红起来,楚楚可怜地看着她,柔顺地问:“郎君这是为何?”
朱乔蹙眉离他远了点,道:“你走吧,我不要人。”
少年眨眨眼,有些不安:“锦儿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郎君尽管提出来。”
朱乔受不了这样,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像这样扭扭捏捏第一次来的客人,嬷嬷见多了,因此在旁多留意了些。见到这样便知不合她口味,立即又拉了一个过来。
少年被换走,朱乔看见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坐下来,直接一把挑起她的下巴,长眉入鬓,凤眼微眯,声音淡漠威严:“女人,陪我喝一杯。”
……???
朱乔打开他的手,对嬷嬷道:“我不要人,都下去吧。”
来青楼不要人陪?那简直是对雨歌楼的侮辱!
嬷嬷有些不高兴,今天非要让她被雨歌楼的魅力折服。
她想了想,问道:“郎君有心上人吧?”
朱乔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这么明显吗?
嬷嬷了然地笑道:“郎君的心上人是什么样的,我们这一定有。”
朱乔垂眼想了想,出来这几天,她有些想回去了,可这么快就回去也太没出息了。
不知道公子会不会想她……
她忽然有些怅惘起来,摇头。
嬷嬷见她神情,亲切地说:“郎君一定是饱受相思之苦,才来借酒浇愁。我们雨歌楼什么样的人都有,只要郎君你说出来,一定包你满意。”
朱乔喝了口酒,道:“他容貌天下无双,武功也很高强,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反正就是天下最好的人,你这里不会有的。”
嬷嬷的脸抽搐了几下,这,这人是真实存在的吗?这是小姑娘幻想的梦中情人吧?
“好大的口气。”
一声嗤笑传来,嬷嬷立即让开,只见一个青布衣冠、眉清目秀的小公子走过来。
小公子十六七岁,俊俏非凡,他一见朱乔却愕然。
“朱楼主?!”他一下认出她,立即又换了一副笑脸,拱手道:“不知楼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朱乔也认出他是雨歌楼楼主容汐,本住在蜀中,没想到这么巧,竟然在此相遇。
“朱楼主怎么到这来了?”容汐先开口问道。
朱乔刚刚打了人家的招牌,此时不得不有些尴尬。
容汐却不追问,他最感兴趣的是:“朱楼主,刚才你说的心上人……容某孤陋寡闻,不知世上还有那么无可挑剔的人。”
他一心立志囊尽天下美人,倘若真有那样的妙人,说什么也要把他挖到雨歌楼来当镇楼之宝。
朱乔微赧,忙道:“我信口胡诌的,容楼主不必当真。”
想来也不可能有的,容汐点点头,这才放心了。
“改日我给楼主引荐我们雨歌楼的头牌,一定让你过目不忘,日思夜想。”
朱乔客套地笑着点头:“好。”
谈笑间,又有一个女子赶过来,“朱楼主,可算找到你了。”
那女子行色匆匆,上次虽只有一面之缘,朱乔还记得她,是沈蝶漪。
她连寒暄也没有,不待容汐打招呼,径自问朱乔道:“我已将沅湘无波要的东西送到春雨楼了,掌柜却说不卖了,这是什么意思?”
朱乔含歉道:“沅湘无波不卖了,春雨楼会给夫人赔偿的。”
沈蝶漪蹙眉怒道:“我不要赔偿,我只要沅湘无波!春雨楼就是这么做生意的吗?”
她为此事奔波了数月,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那杯酒上,没想到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只疑朱乔针对自己,不禁暴跳如雷,竟拔剑相向。
朱乔随手拿起桌上的酒壶迎上去,酒水倾洒在剑身上,压得宝剑一弯。
“沈姑娘,你稍安勿躁。”
她本意只是想震慑一下,沈蝶漪虽然惊诧她内力之深,却不退缩,挽剑疾刺她腰腹颈背的穴位。
此招奇险,不像是她会用的路子。
朱乔避开,赞道:“好!不知是哪家的招数?”
“与你何干!”沈蝶漪似乎还有几分得意自喜,又连出几剑。
朱乔只觉熟悉,思忖片刻后陡然了悟。
这很像千面无相当初教她的那专门克制阴阳宗的武功,只是她远未习得诀窍,空有一副架子。即便如此,也足以应对一般的习武之人了。
江湖上有传她与千面无相过从甚密,莫非是真的?
朱乔心里不免将千面无相和江枫轩放在一起比了比,觉得还是成熟稳重的江枫轩好一些……
楼里的客人都跑了,男倌们也都各回各房。容汐钻到桌子下面躲着,一边叫喊:“江少夫人你放肆,敢和朱楼主动手,还在我雨歌楼的地盘上,你不知道四楼不准打架斗殴的规矩吗!楼奴呢,快来保护我!”
朱乔只守不攻,连月徊都没出。一来是懒,二来不想太露锋芒,三则怕毁坏雨歌楼。
这却引得沈蝶漪更加恼怒,剑招越来越快。
朱乔忍不住提点:“心急容易出错,你已露了五六个破绽。”
这要是生死相搏,她早就没命了。
一柄剑猛地加入进来,挑开沈蝶漪的剑,朱乔定睛一看,是她夫君江枫轩。
“别再胡搅蛮缠了,跟我回去吧。”他低声请求。
沈蝶漪气得满脸涨红,什么都说不出口,冷笑一声便走了。
容汐这才爬出来,整整衣冠道:“江大少爷,你这媳妇可得好好管束一下。”
江枫轩苦笑了一下,长拜道:“让两位楼主见笑了,在四楼内动手实在不敬,我会派人来善后,还请见谅。”
江家在南陵声望极高,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态度又这么好,容汐不好再责怪什么,朱乔就更不在意了。
“对了,”他看向朱乔,“正逢家父五十大寿,楼主既然在此,不妨去府上小住几日,让江家一尽地主之谊。”
此言正中朱乔下怀,她便爽快答应了。
容汐眼珠转了转,狐狸眼弯弯笑开,道:“有没有我的份啊?”
江枫轩一愣,忙点头:“自然,二位驾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他话未说完,便见朱乔脸色大变,奇怪问道:“朱楼主,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朱乔吓得嘴角抖了抖,她感到体内有一缕真气蹿动起来,且越来越强烈。
是公子……
公子怎么找到这来了?
“我有点急事先走一步,改日再去江府拜会。要是有人找我,你们千万不要说见过我!”
她声音慌张,一边说一边六神无主地往楼下走,又怕撞见,直接冲进一间厢房翻窗逃了。
江枫轩和容汐对她这敏捷的身手啧啧称奇,同时又惊疑:什么事能把堂堂春雨楼楼主吓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