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腿法精华之处在于你那些年的舞蹈基础,我不会跳舞,学不来了。”朱乔道。
铜锈娘子道:“武功本就脱胎于舞艺,初乃举戈而舞。习武之人,多少也要会舞。”
朱乔想了想自己甩水袖跳舞的样子,始终觉得怪怪的,道:“算了。前辈,你唱歌很好听,教我唱支曲儿吧。”
铜袖娘子笑道:“学了唱给你这情郎听吗?”
朱乔脸一红,忙道:“你别乱说。”
她敛笑:“你将五音唱给我听一下。”
朱乔学过琴,自然知道宫商角徵羽,便张口了。
刚唱了一个音,铜袖娘子立即拦住她,“还好他睡着,不然也得被你吓晕。”
“……”
铜锈娘子教了她一些控制气息的方法,然后将她昨夜唱的那首《长相思》教给她。
暮色渐浓,夕光透过窗纸,满室金黄。朱乔看着她,冷艳的脸旁笼在余辉里,显得柔和亲近。
这夕光似乎将自己变得无比脆弱,朱乔不禁道:“前辈,你真像我娘。”
铜袖娘子一怔,轻声呸道:“我可没你这么大的闺女。”
朱乔笑了笑,圆圆的脸蛋有几分娴静之美。
铜袖娘子低头道:“你娘要是知道你把她和一个□□相提并论,一定气得打你。”
“我没有娘。”
她这么说,心里却浮现了莫如衣,那个容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
铜袖娘子道:“天下无父无母的人那么多,也没必要觉得可怜。我倒有娘,将我卖给了人家做丫鬟。”
话虽如此,朱乔从前也不在意。可是自从遇见了朱启临……
她不止千万次地想过,自己要真的是他们的孩子多好啊。
铜锈娘子淡淡叹口气,记忆久远得像是别人的往事。
“其实她也不想,但是拦不住我那个混账爹!女人有什么办法?只怪我没生个男儿身!”
朱乔看着她,哑声道:“前辈,我能抱一下你吗?”
铜袖娘子见她双目红湿,水光盈盈,像只待领的小猫,怪可怜的,语气不耐道:“要抱快抱。”
朱乔轻轻环着她的腰,在她肩膀上靠了一下。只觉得暖暖的、香香的,她要是有娘的话,也该是这样的吧?
能这样在娘亲的怀抱里撒娇打滚,多幸福啊……
铜袖娘子也想起了从前,哀叹道:“我那苦命的孩儿,在我肚子里待了四个月,就被王夫人差了几个嬷嬷活活打掉了。打完就让人抬着我卖入了青楼,那时我才十四岁。她恨我,却不杀我!”
她陷入往事,浑身颤抖起来,抱在朱乔肩上的手越发收紧,攥得她生疼。
朱乔急忙起来,自责引起了她这些不好的回忆。她听着心里也很难受,恨不得回到那时候,救了当时的铜袖娘子。
可古往今来,天下有千千万万个像她那样或者比她还惨的人,随时随地都在发生着类似的事,怎么救得过来?
铜袖娘子没有像昨晚那样,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她抹了抹眼,拐弯抹角地扯了些话,朱乔才明白她想问双断的事。
其实昨夜她和公子昏迷之际,老乞丐跟朱乔说了些往事。
当年他浪迹至衡阳时认识了已沦落风尘的铜袖娘子,背地里为她报了仇……
“昨夜你失控晕倒以后,他来给你输了功力,然后又走了,不知道现在在哪。不过你若有心想找,易如反掌。”
“呸,谁要找他。”铜袖娘子说罢便走了。
朱乔摇了摇头,继续守在谢微尘床前。
天色暗下来,谢微尘终于醒来。见她守在身边,一时还以为身在春雨楼。
朱乔向伙计要了碗燕窝粥,亲自喂他。谢微尘硬撑着吃了几口,朱乔见他精神萎靡,便和他说着话。
“我要公子答应我一件事。”
谢微尘见她如此郑重严肃,也正色道:“你说。”
“以后不要再轻易动武。”
他笑了笑,“我本来就鲜少出手,这次是情急之下,别无他法。”
“总之就是不行。”
他顿了顿,看着她,只得点头:“好。”又问道:“铜袖娘子和衡山派的恩怨,你是怎么想的?”
朱乔一手支在床沿托腮想了想,经过今日她对铜袖娘子亲近了不少,自然想帮她。
若她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提刀而上就是了,可她作为春雨楼楼主,代表着春雨楼和章宗炼……身份这个东西,有好处也有坏处啊。
“你想帮她,却囿于身份,是吗?”谢微尘问道,她忧愁地点头。
“若铜袖娘子肯以退为进,转圜之地尚裕,可惜她怀恨数十年,只想同归于尽。”
“公子的意思是,铜袖娘子难逃一死……?”
“她自己不想逃,何谈‘难逃’?”
朱乔黯然,他不愿见她神伤,顿了顿又道:“虽然回天无力,但可以将赢面变大一些。我要写封信,去把纸笔拿来。”
“公子要写什么,我代笔便是。”她一点也不想让他劳神。
谢微尘摇了摇头,她只好搬来凳子和笔墨纸砚。谢微尘草草写了一封信,手腕颤抖,笔锋绵软无力,倒不妨碍字的风骨。
写罢盖上他的小印,朱乔才知是要寄回清平居。
他将信交给她,又道:“去将双断前辈请来。”
朱乔却心疼他,道:“公子还是多休息吧。”
谢微尘道:“你不是想帮他们吗?”
“可我更在乎公子的身体。”
他又弯了弯嘴角,“衡山派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追来,此事迫在眉睫。”
朱乔踌躇了一会,只好答应:“好,公子先休息,我这就去寄信,然后去找双断前辈。”
谢微尘点点头,躺下闭目。朱乔又输送了一会真气,给他掖了掖被角。
放了从春雨楼带过来的飞鸽后,朱乔满城找了许久,才在郊外的草丛里找到喝醉的双断。好在是夏末,不知到了冬天他还怎么露宿野外。
朱乔把他拖回客栈,又是要醒酒汤,又是给他灌水擦脸,忙到天亮才弄醒他。
谢微尘一向浅眠,这时虚弱,人进来了才缓缓醒来。
三人促膝长谈,双断便去找铜袖娘子。
朱乔和谢微尘下榻春雨楼,养了三五日的伤,略有好转。期间朱乔轮流跟着铜袖娘子和双断切磋武艺,不过两人始终参商不见。
得知衡山派已经过了信阳,不日就会抵达。下山的是陆掌门手下三个得意门生,叫作南岳三英。
一个剑法飘逸程纵才,一个掌法精通袁廖杰,一个拳术无双贾冠雄。
衡山派上下托大,认为任其中一个就能擒得铜袖娘子,因而三人分三路前行,看鹿死谁手。
先到的袁廖杰早早联系了南陵春雨楼的掌柜,让他约铜袖娘子在春雨楼见面,双方在春雨楼对质,以证衡山派清白。顺道还迂回地表示希望春雨楼助一臂之力,衡山派定然感激不尽云云。
掌柜直接将这信呈给了楼主,朱乔正和谢微尘、铜袖娘子在吃饭,便边吃边听掌柜的念。
听罢,铜袖娘子唯有冷笑。朱乔嗤之以鼻,随意问掌柜道:“你说该如何?”
掌柜不禁冷汗涔涔,忙笑道:“衡山派多行不义,自然不能与他同流合污。好在楼主在此,必能惩恶扬善,不负春雨楼威名。”
朱乔叹了口气,让他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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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雨过,涤荡尘埃。夏天猛的走了,秋高气爽。
一日早晨,淡金色的秋阳初升。一个穿着浅黄衫子、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走进春雨。
甫一跨过门槛,忽的眼前一花,大腿让人抱住。
“袁郎,你怎么舍得丢下我和孩子!”抱着他腿的女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大堂食客纷纷看向他,袁廖杰一头雾水,扯着裤腿道:“你是何人?”
“你这就不记得我了,前晚上是谁抱着我说要给我赎身,娶我的?”
袁廖杰心里一咯噔,再去细看她的脸。她穿一身花裙子,脸上浓妆已哭花了,红黑白齐流,看不清面目。
感觉到投在身上的视线越来越炽烈,袁廖杰满面通红,甩腿道:“休得胡言乱语,放、放开我!”
“你要找什么小昭君,那小昭君多大年纪了,哪里比得上我?”
她扯到小昭君,围观群众立即又兴奋了几分,啧啧嬉笑着看着他们。
“我是风尘女子,自然配不上你衡山派的身份。你既然决意抛弃我和肚里的孩子,我,我不如死了干净!”
“你胡说什么!”袁廖杰颜面尽失,怒发冲冠,待要对她动手,又怕别人说自己欺凌弱小,一时竟奈何不了她。
羞窘地举目张望,掌柜终于出来。
掌柜钱恒通生得矮矮白白胖胖,和无数家春雨楼分店的掌柜一样,一张脸面煞是喜气。
“发生什么事,这位姑娘,先请起来说话。”
钱恒通和蔼可亲地扶起那女子,袁廖杰终于摆脱束缚,长舒一口气,面色不愉地理着衣摆。
女子抽抽搭搭地说:“妾身名唤柳儿,衡阳雨歌楼的,和袁郎素来恩爱。那日他离开后,妾身才发现自己怀孕了,便孤身偷溜出来寻他。谁知他,他竟要找什么小昭君!”
众人一听,原来名门正派的弟子和他们一样,也会逛窑子,也会始乱终弃,真是风流潇洒。